慧明的遗体被抬回寺中时,僧人们围了上来,低声诵着往生咒。楚宁站在一旁,手上还沾着血——慧明的血,何公公的血,她自己的血。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,照在寺院青石板地上,照在那一摊尚未干涸的血迹上,刺得人眼睛发疼。
方丈从方丈室走出来,须发皆白的老僧此刻步履蹒跚。他走到慧明身边,蹲下身,伸手合上那双尚未完全闭上的眼睛。然后,他缓缓站起身,看向楚宁。
“楚施主,”方丈的声音很平静,但楚宁听出了里面的颤抖,“慧明他……走时可曾说什么?”
楚宁的喉咙发紧:“他说……‘玉簪交给该交给的人’。”
方丈沉默良久,点了点头:“他做到了。以命相护,不负所托。”
“是我害了他。”楚宁的声音在抖,“如果我不来潭柘寺,如果我不去断崖……”
“世间没有如果。”方丈打断她,“慧明选择护你,是他自己的修行。你不必自责,也不必愧疚。只是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这寺里,不能再留你了。”
楚宁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明白,何公公死在寺中,慧明因她而死,潭柘寺已经卷入了这场漩涡。为了保全这座千年古刹,她必须离开。
“我明白。”她低声说,“等四爷回来,我立刻就走。”
“四阿哥……”方丈望向山门方向,“他一时半刻回不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方丈没有回答,只是转身走向大雄宝殿。楚宁跟了上去。殿内香烟袅袅,佛像低眉垂目,慈悲地看着人间悲欢。
“楚施主可知,”方丈在蒲团上坐下,“潭柘寺为何能历经三朝而不衰?”
楚宁摇头。
“因为寺里,从来不问世事,但也从来……不避世事。”方丈缓缓道,“顺治爷出家未成,曾在此住过三月。康熙爷擒鳌拜前,也来此礼佛。每一次,寺里都只是提供一隅清净之地,不问缘由,不究因果。”
他看向楚宁:“这一次,也一样。慧明护你,是因果。何德海死于此地,也是因果。但因果到此为止,不能再往下走了。”
“大师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老衲的意思是,”方丈站起身,“楚施主该去见该见的人了。四阿哥回不来,是因为皇上留他在宫中。而你——该去的地方,不是这里。”
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,递给楚宁:“这是慧明生前留下的。他说,若他有什么不测,就将这封信交给你。”
楚宁接过信。信封很普通,上面没有字迹。她拆开,里面只有一张薄纸,纸上是一幅简图——画的是北京城,几个地点被标记出来:紫禁城、宣武门南堂、潭柘寺,还有……西郊一处庄园,旁边用小字写着“佟家别院”。
佟家别院?楚宁想起贵妃信中提过,汤若望的部分遗物藏在“佟家老宅”。难道慧明指的是那里?
“这幅图,”方丈说,“是慧明多年前所绘。他说,若有一日,有人带着玉簪来找他,就让她按图索骥。该见的人,该取的东西,都在图上。”
楚宁仔细看图。除了那几个标记,图上还有一条用虚线连成的路线,从潭柘寺出发,经西山,绕到西郊,最后到佟家别院。
“这条路……”
“是密道。”方丈说,“前朝留下的,知道的人不多。慧明说,走这条路,可以避开所有人。”
包括何公公的同党,包括索额图的余孽,包括……宫里可能派来监视的人。
“我什么时候走?”楚宁问。
“现在。”方丈看着她,“趁宫里的人还没来,趁追兵还没到。楚施主,你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楚宁握紧手中的图和玉簪。她知道,方丈是对的。胤禛被留在宫中,说明康熙可能察觉到了什么,或者有别的安排。而她,必须在这之前,完成该做的事。
“多谢大师。”她深深一礼。
方丈合十还礼:“楚施主保重。慧明的因果,到此了结。你的路……还很长。”
楚宁换了身深灰色粗布衣裳,把头发挽成最普通的妇人髻,脸上抹了些灶灰,看起来像个逃难的村妇。玉簪贴身藏着,慧明给的图记在脑中,一个小包袱里只有几块干粮和一点碎银。
她从寺后小门离开。守门的小沙弥见了她,什么都没说,只是默默开了门,递给她一个水囊。
“施主保重。”小沙弥合十道。
楚宁点点头,踏入山林。
按照慧明图中的路线,她需要先往西走三里,找到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,小屋后有一条隐蔽的小径,直通山腹。那是前朝留下的密道入口,据说曾用于传递军情。
山路崎岖,楚宁走得很小心。冬日的山林寂静无声,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。她不时回头,看是否有人跟踪。还好,身后只有空山鸟鸣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她找到了那个猎户小屋。木屋已经半塌,门口长满荒草。楚宁绕到屋后,果然看见一条几乎被荆棘掩埋的小径。
她用树枝拨开荆棘,钻了进去。小径很窄,仅容一人通过,两侧是陡峭的山壁。越往里走,光线越暗,最后完全陷入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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