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过半,陈府彻底陷入沉睡。
楚宁换上深色袄裙,用布条扎紧袖口裤脚,长发挽成最简的圆髻。她没有点灯,只借着透窗的月光,从随身木匣里取出两样东西:一截半寸长的蜡烛,裹在油纸里;一根打磨过的铜簪,簪尾尖锐,能撬锁,也能防身。
她贴在门边听了半刻钟。夜巡的家仆刚过二道门,脚步声渐远,下一轮要半个时辰后。足够。
推开房门时,庭院里静得能听见池中锦鲤吐泡的声音。她像影子般贴着回廊移动,避开月光直照的地方。西厢房在正厅东侧,需要穿过整条回廊,经过两处月洞门。
第一道月洞门旁种着丛湘妃竹。楚宁经过时,竹叶无风自动,沙沙轻响。她停步,隐在阴影里等了数息——没人。但竹丛根部有截新鲜的断枝,切口平整,是利器削断的。有人不久前藏在这里,离开时匆忙。
她继续走。
西厢房果然如方承志所说,窗纸崭新,窗棂却有烟熏的焦黑痕迹。六间厢房门都上了锁,但最北那间的锁扣有些松动。楚宁蹲下身,用铜簪探入锁眼——这是宫里常用的广锁制式,她在涵今斋整理旧档时见过结构图。
铜簪轻转,感知着锁簧的位置。咔,咔,两声极轻的响动后,锁舌弹开。
她推门,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在静夜里格外刺耳。楚宁停住,等了几次呼吸的时间,确定没有惊动人,才侧身闪入,反手掩门。
屋内弥漫着焦木和灰尘混合的气味。月光从窗纸透入,勉强能看出轮廓:这原本是间书房,靠墙的书架烧塌了半边,残卷散落一地。桌案倾倒在窗下,文房四宝化作焦炭。地上积着水渍,是救火时泼的,现已干涸成深色污痕。
楚宁点燃那截小烛。烛光昏黄,只能照亮三尺方圆。她蹲下身,开始检查地面。
烧毁的物品中,最多的是账册。她捡起半本残页,纸脆得一碰就碎,但还能看出些字迹:“……七月廿三,收湖丝二百斤,价银……”“……八月十一,发往江宁织造局双绉缎四十匹……”
都是正常的织造往来记录。但她注意到,每页右下角都有个极小的标记——有时是个圆圈,有时是三角,用朱砂点就,位置隐蔽。
她在涵今斋见过类似标记。那是内务府旧档的分类符号:圆圈代表“常例”,三角代表“特供”,方框代表“御用”。但这里的标记多了两种:叉形和星形。
叉形是什么?星形又是什么?
楚宁从怀中取出纸笔,就着烛光快速描下几个标记的样式。烛火跳动,将她的影子投在焦黑的墙壁上,晃动如鬼魅。
检查到第三堆灰烬时,她踢到了硬物。拨开碎纸,是个烧变形的铁盒,一掌大小,锁已熔毁。打开,里面是几枚印章——一枚“陈记绸庄”商印,一枚“杭州织造局供商”官印,还有一枚小巧的私章,刻着“启明”二字。
她拿起私章,借着烛光细看。印纽是只蹲坐的貔貅,但貔貅的左脚掌有些异常——比右脚掌厚些。她用指甲轻抠,竟抠下薄薄一片玉片,露出底下的空洞。
空洞里塞着一小卷纸。
楚宁屏住呼吸,取出纸卷展开。纸极薄,字极小,是用最细的狼毫写的:
丙子年三月,盐引八百张,兑漕帮。
丁丑年五月,火器十二箱,走运河。
戊寅年七月,名录焚,西厢火。
己卯年正月,京中来讯,清旧账。
丙子年是康熙三十五年,丁丑是三十六年,戊寅是三十七年——正是太子开始策划逼宫的时间。而“名录焚,西厢火”,证实了失火是为了销毁证据。
但最后一条让楚宁心头一紧:己卯年正月,就是现在。“京中来讯,清旧账”,谁在京中?清什么旧账?
她把纸卷原样塞回,玉片盖好,印章放回铁盒,物归原位。正要起身,忽然听见极轻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——不止一人。
楚宁吹熄蜡烛,闪身躲到倾塌的书架后。几乎同时,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。
门被推开。两个人影进来,为首的手持灯笼,昏黄的光晕立刻充满了房间。
“仔细搜。”是个男人的声音,有些耳熟,“老爷说了,凡是没烧尽的纸片,全带走。”
“是,陈管事。”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应道。
楚宁从书架缝隙看去,持灯笼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,面貌普通,但眼神精亮。她认得——这是晚宴时侍立陈启明身后的管家。年轻那个是杂役打扮,正蹲在地上翻捡灰烬。
“这铁盒……”杂役发现了印章盒。
管家接过,打开看了看,冷哼一声:“果然在这儿。老爷料得准,那女人今晚必会来查。”他收起铁盒,“继续找,看有没有别的。”
女人?楚宁心中一凛。他们知道她会来?还是……在等别人?
杂役翻找了一会儿,忽然低呼:“管事,这儿!”
他从灰烬里扒拉出一块烧焦的木板,木板背面用刀刻着几行字,因为嵌在墙缝里,只烧了边缘。管家凑近灯笼细看,念出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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