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二刻,船在晨雾中启航。
镇江码头的轮廓很快隐没在白茫茫的水汽之后,运河两岸的桑田、村落也都成了模糊的影子。船上异常安静,没有了昨日的喧哗。水手们默默操作着缆绳和船帆,搭船的商客大多还未起身,整艘船像是还没从昨夜的梦中醒来。
楚宁起得很早。她站在船舷边,看着雾气在河面上翻滚。手中的瓷片冰凉——这是昨天方承志在货场发现的官窑瓷片,边缘锋利,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釉光。
“先生。”方承志走到她身边,手里拿着块干饼,“厨房刚做的,还热着。”
楚宁接过,咬了一口。饼很硬,但能填饱肚子。她看着少年眼下的青黑:“昨晚没睡好?”
“嗯。”方承志压低声音,“学生一直在想那些箱子……还有那个女香客。”
“想到什么?”
“学生觉得,她可能不是第一次做那种事。”少年声音更低了,“她开锁的手法太熟练了,腐蚀铜片、修补痕迹,一气呵成。这需要练习,很多次的练习。”
楚宁点头。这也是她的判断。女香客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有备而来。她在船上,在“甲卯号”箱子里藏了东西——金锭和纸条。但昨晚她取走时那种惊恐,说明纸条上的内容超出了她的预期。
“还有吴老大。”方承志继续说,“学生今早假装去船尾看风景,路过舵室时听见他在咳嗽。咳得很厉害,但他强忍着,像是怕人听见。”
受伤,喝药,隐藏病情。吴老大在隐瞒什么?他的伤是怎么来的?和这趟船有关吗?
雾渐渐散了。前方河道变窄,两岸出现陡峭的石壁。这里是运河的险段之一,水流湍急,暗礁多,船速明显慢了下来。
“所有水手就位!”吴老大在舵室吼了一声。他的声音有些嘶哑,但依然有力。
水手们跑向各自的岗位。楚宁看见周书吏也出现在甲板上,他脸色苍白,眼圈深陷,显然一夜未眠。他手里拿着册子,假装在记录什么,但眼睛不时瞟向货舱方向。
女香客也出来了。她换了一身深蓝布衣,头发挽得一丝不苟,手里拿着一串念珠,嘴里念念有词,像个虔诚的香客。但楚宁注意到,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。
船驶入峡谷。两侧石壁高耸,遮住了大半天空,河道顿时昏暗下来。水声在这里变得轰鸣,浪花拍打着船舷,船身摇晃得厉害。
楚宁扶着栏杆站稳,忽然看见前方河道中央,漂着一截粗大的圆木。
“左满舵!”吴老大的吼声几乎被水声淹没。
舵手拼命转舵,船身剧烈倾斜。圆木擦着右舷漂过,砰的一声撞在船尾。船身猛地震动,甲板上的人东倒西歪。
楚宁抓住栏杆,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货舱方向冲出来——是李卫。他脚步稳如磐石,几步冲到船尾,探头去看撞击的情况。
“没事!擦了点漆!”一个水手喊道。
船渐渐稳了下来。但楚宁的心却提了起来。那截圆木出现得太巧了,这个季节,运河上不该有这么大的浮木。而且它的位置……正好在河道中央,像是被人故意放置的。
她看向吴老大。舵室里,吴老大正捂着左肩,脸色惨白,但还在坚持指挥。他的伤……是在躲避障碍时发作的?
“宁姑娘。”李卫走到她身边,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刚才那木头,看见了?”
“看见了。”
“木头断口很新。”李卫说,“是被人新砍断的,不是自然脱落。”
楚宁心中一凛:“有人故意设障?”
“不一定是要害我们。”李卫看了眼两岸陡峭的石壁,“也可能是警告。”
警告?警告谁?船上的人,还是岸上接应的人?
船驶出峡谷,前方豁然开朗。河面变宽,水流平缓,两岸是开阔的农田。阳光穿透云层,照得河面金光粼粼。刚才的惊险仿佛只是一场梦。
但楚宁知道不是。她回到舱房,从木匣里取出羊皮地图,在桌上展开。镇江之后的第一个标注是“丹阳段,浅滩,戌时退潮”。按照现在的航速,傍晚就能到丹阳。
浅滩,退潮……如果有人在那个时间点设伏,船一旦搁浅,就成了瓮中之鳖。
她需要更多信息。
午时,船在河道一处宽阔的水域暂时停泊,补充淡水。楚宁以“晕船需透气”为由,带着方承志在甲板上散步。她看似随意地走着,实则观察着船上的每一个细节。
走到船尾时,她停下了。这里的船板上有一片暗红色的污渍,已经干了,但颜色很深。她蹲下身,用手指蹭了蹭——不是油漆,是血。
血迹的位置很隐蔽,在缆绳堆后面,不仔细看发现不了。而且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,但没擦干净。
“先生……”方承志也看见了。
楚宁起身,不动声色地用脚拨了些尘土盖住血迹。她看向舵室——吴老大正在里面喝水,背对着这边。
伤在左肩,流血……昨晚在货舱,他端着药碗的手是右手。所以血迹可能是他留下的,也可能是别人的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