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摊丁入亩”四个字,如同在林曦与凤临天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,通往一个更为危险也更为核心的领域。自那日御书房奏对后,凤临天并未立刻有所动作,但林曦能感觉到,她看自己的眼神,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与探究。
夜色渐深,皇宫各处陆续熄了灯火,唯有御书房的窗棂依旧透出明亮的烛光。
林曦正准备歇下,璎珞却亲自来到听竹苑,传达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旨意:“林公子,陛下宣您御书房觐见。”
这个时辰?林曦心中微凛,面上却不露分毫,迅速整理好衣冠,跟着璎珞再次踏入那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殿宇。
御书房内烛火通明,却只有凤临天一人。她褪去了白日象征皇权的朝服,只着一身玄色常服,墨发未绾,随意披散在肩头,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凌厉,多了几分深夜独处的慵懒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她正站在巨大的凰权帝国疆域图前,背影挺拔却孤寂。案几上散落着一些奏章和书籍,旁边还摆着一壶酒,两只酒杯。
“臣侍参见陛下。”林曦依礼参拜。
凤临天转过身,烛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跳跃:“平身。不必拘礼,坐。”她指了指案几对面的座位。
林曦道谢后,谨慎地坐下,姿态依旧端正。
凤临天拿起酒壶,亲自斟了两杯酒,将其中一杯推到林曦面前:“陪朕饮一杯。”
林曦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,心中念头飞转。深夜召见,对坐饮酒?这绝非普通的君臣奏对。他双手接过酒杯,恭敬道:“谢陛下。”
凤临天端起自己那杯,并未立刻饮用,目光重新投向疆域图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缥缈:“林曦,你来自玥国,可知朕这凰权天下,看似四海升平,实则内忧外患,危机四伏?”
林曦心中一动,知道今晚的重头戏来了。他斟酌着词句:“陛下雄才大略,登基以来平定内乱,开拓疆土,天下皆知。内忧外患……臣侍愚钝,不敢妄测。”
“不敢妄测?”凤临天轻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,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,“你连‘摊丁入亩’都敢想,还有何不敢?”
她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曦:“今日此处,并无君臣,只有你我。朕想听听你的真话。依你之见,朕这帝国,最大的隐患在何处?”
这是要彻夜长谈,推心置腹了?林曦握着微凉的酒杯,知道这是获取信任、进一步展现价值的绝佳机会,也是极大的冒险。
他沉吟片刻,决定不再完全藏拙。他放下酒杯,起身走到疆域图前,目光扫过那广袤的版图。
“陛下既问,臣侍便斗胆妄言。”他声音平稳,带着一种超然的分析态度,“帝国之患,依臣侍浅见,不在外,而在内;不在边关烽火,而在……人心与制度。”
凤临天眼神一凝:“细说。”
“其一,便是臣侍日前所言,土地兼并,税赋不均,世家坐大,寒门难起。此乃动摇国本之患。长此以往,国库空虚,民怨积累,恐生内乱。”
他手指划过疆域图上几个世家势力盘踞的区域。
“其二,选官制度僵化。虽设有科举,但世家子弟凭借门荫、荐举仍占据要津,寒门学子晋升无门,导致朝堂之上,暮气沉沉,缺乏活力与远见。”
“其三,”他的手指移到北方边境,“外患虽暂平,然北方戎族觊觎之心不死。我朝军制,府兵渐废,募兵耗费巨大,且将门亦有世家化趋势,长此以往,恐武备松弛,难以御外。”
他侃侃而谈,将观察到的、从典籍中分析出的问题,一一指出,虽未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,但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,显示出他对帝国现状深刻的理解和忧患意识。
凤临天听着,脸色变幻不定。这些问题,她何尝不知?只是积重难返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如今被一个年纪轻轻的“男妃”如此清晰地剖析出来,让她既感到震动,又有一种遇到知音的复杂情绪。
“那你认为,当如何破局?”她追问,语气带着一丝急切。
林曦回到座位,重新端起酒杯,却没有喝,只是看着杯中摇曳的烛光倒影。
“破局……非一日之功,需循序渐进,犹如治病,需先固本培元,再对症下药。”他缓缓道,“‘摊丁入亩’或可为一剂猛药,但需时机与魄力。在此之前,或可先从小处着手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,整顿吏治,严查贪腐,尤其从漕运、盐铁等关乎国计民生的领域开始,既能充盈国库,亦可震慑宵小。”
“比如,改革科举,增加策论权重,真正选拔有真才实学、能体察民情之士,逐步打破世家对官场的垄断。”
“比如,暗中筹备,逐步推行‘一条鞭法’之简化版,将繁杂役赋合并折银征收,减轻百姓负担,也减少官吏盘剥之机……”
他抛出的不再是空泛的概念,而是一些具有操作性的、循序渐进的思路。这些思路融合了他对历史上诸多改革经验的借鉴,又结合了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,显得既有远见,又不至于过于惊世骇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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