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无妄的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自己的腰间。
空空如也。
那块他戴了十几年，早已习惯了的温润触感，没了。
他的脑子里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安颜坐在地上，怀里抱着那块翠绿玉佩，脸上挂着一个傻乎乎又得意洋洋的笑。
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怎么说？
说他被一个死胖妞气得失了智，把祖母留下的东西当街就扔了出去？
本来想要回来，但是又因为她还没及笄就有身孕，没好意思要回来，想着她当了钱，他再买回来。
那不是更说明他俩之间有鬼吗？
说他弄丢了？他母亲第一个不信，他有多宝贝这块玉佩，府里谁不知道。
他的沉默，比任何辩解都更像是一种默认。
谢夫人静静地看着他，那双温婉的眼眸里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过了许久，她才叹了口气，“罢了，我们将军府，不是那么严苛，容不下人的地方。”
“你父亲那些院里的，不也有出身风尘的么。”
谢无妄的头猛地抬了起来，他知道母亲误会到哪里去了。
“母亲！不是你想的那样！”
“我想的是哪样，不重要。”谢夫人终于放下了茶盏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当家主母的威严，“重要的是，你做事要有章法，要分主次。”
她看着自己的儿子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。
“你的正妻，必须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。这一点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。”
“待你日后成了家，若还惦记着那个姑娘，想抬进门，做个妾室，我不会拦你。”
“但现在，不行。”
妾室？
那个二百五十斤的胖丫头？
谢无妄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，“嘣”地一声就断了。
这误会，简直离谱到了他姥姥家。
他想解释，想告诉他娘，他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，他看见她就烦！
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那块不见了的玉佩，就是铁证，怎么都说不清。
他被堵得哑口无言，胸口憋着一股气，不上不下，几乎要炸开。
“我没有！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，声音都有些发抖。
说完，他再也待不下去，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屋子，重重地带上了门。
屋子里，谢夫人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，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。
熏香在寂静的空气里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安颜从将军府出来，脑子里还嗡嗡响。
一边是谢无妄那张又黑又红、像是调色盘打翻了的脸。
另一边，是管家那句轻飘飘的“前两日刚小产”。
两件事混在一起，搅得她心里乱糟糟的，像一锅没放盐的乱炖。
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溜回春日楼，直奔红姨的院子。
她得问个明白。
红姨正在屋里盘账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。
一见安颜进来，她头都没抬，手里的活计也没停，“舍得回来了？”
安颜自动忽略了那点阴阳怪气，几步凑到桌前，开门见山。
“姨，我娘她……”
“你先别提你娘！”红姨手里的算盘“啪”地一按，止住了声响。
她抬起头，精明的眼睛里全是审视，“你这死丫头，胆子是越来越肥了！将军府也是你能随便去的？还敢打着小将军的名号招摇撞骗！你不要命了？！”
安颜立刻切换回傻白甜模式，眨巴着眼睛，一脸无辜。
“是小将军啊。”
“我哪有招摇撞骗，就是小将军昨天送我回来，我寻思着得谢谢人家。再说了，那粉本来就是他订的。”
她把早就编好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，重点突出“谢小将军亲口吩咐”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听话懂事、一心为楼里着想的好员工。
红姨听完，半信半疑。
她盯着安颜那张胖脸看了半天，像是在分辨这丫头话里有几分真假。
最后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，脸上的火气散去，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颜颜，你过来。”
她朝安颜招了招手。
安颜挪过去，在她身边站定。
红姨拉住她的手，声音压得极低，一字一句，都透着警告的意味。
“你听姨说清楚。从今往后，不许你再跟将军府，尤其是谢无妄，扯上任何关系。更不许让任何人，知道你和你娘的关系！”
她抓着安颜的手紧了紧。
“姨知道你不懂。大将军的妾，说出去不好听，可那是在天上！总好过留在这楼里，千人骑万人压，一辈子没个盼头！”
红姨的眼里，是安颜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有羡慕，有不甘，更多的，是一种对现实的屈服。
安颜的心沉了沉。
她顺着杆子往上爬，小心翼翼地把话题拽了回来。
“姨，我就是……我就是担心娘。”
她低下头，声音闷闷的，听起来委屈极了。
“我今天去送东西，听府里的下人说，我娘她……她身子不爽利。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？”
红姨的表情僵了一下。
她松开安颜的手，端起桌上的茶，喝了一口，像是要借此来掩饰什么。
“小孩子家家，别瞎打听。”
她的语气，又变回了那种糊弄小孩的调调。
“大户人家的后院，腌臜事多着呢，你娘她就是身子骨弱，不小心磕着碰着了，养几天就好了。”
红姨放下茶杯，抬手想拍拍安颜的头，比划了一下，最后落在了她宽厚的肩膀上。
“没人敢真欺负她。她再怎么说，也是将军的人。你啊，就安安心心待在楼里，别出去给我惹事，就算帮了你娘大忙了。”
安颜垂着眼，没再说话，只“哦”了一声，看起来像是信了。
可她心里门儿清。
什么叫不小心磕着碰着了？
什么叫大户人家的腌臜事？
这套说辞，骗骗原主那种没心眼的小姑娘还行，想骗她这个看过八百集宫斗剧的现代人？
省省吧。
小产，静养，身子弱。
这几个词串在一起，答案已经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了。
宅斗。
而且，是见了红的。
安颜的心里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。
她那素未谋面、只活在账本上的亲娘，她的长期饭票，日子过得……好像比她想象中要惊险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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