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榭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，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，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，动作斯文优雅。
“陆公子说笑了。”他轻咳了两声，才不紧不慢地回道，“我不过是一介病弱书生，哪有陆公子那般通天的本事，想知道什么便知道什么，想护着谁便护着谁。”
他抬起眼，清冷的目光落在陆绥那张妖孽的脸上，声音平淡无波。
“我只是觉得，这京城风大，有些人有些事，总得有人出来挡一挡，才不至于让好好的东西，被吹歪了，吹散了。”
陆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。
安颜站在两人中间，感觉空气里的火药味都快凝成实质了。
她可不想掺和进这种神仙打架的局里。
她知道云榭一开始邀她见面，肯定不只是为了那碗螺蛳粉。
但那又如何？从一开始，云榭对她就没表现出恶意，反倒是处处帮着她。
至于他到底图什么，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。
她今天来，也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干的。
安颜清了清嗓子，主动打断了两人之间那无声的交锋。
“那个……太傅，陆公子。”
她努力挤出一个憨厚又无辜的笑容，试图将话题拉回自己身上。
“我今天来，其实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太傅，不知道方不方便？”
云榭的目光从陆绥那张招摇的脸上移开，落回安颜身上，那点浅淡的暖意让他苍白的脸色都生动了些许。
“但说无妨。”
他声音清润，随即吩咐旁边侍立的小厮，“给安颜姑娘看座，上茶。”
小厮很快搬来一张圆凳，放在云榭旁边。
安颜一屁股坐了下去，那结实的木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响。
她主动挨着云榭坐，屁股一挪，就巧妙地将自己和另一边的陆绥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。
下人端上茶水，安颜捧着温热的茶杯，酝酿了一下情绪，才抬起那张肉乎乎的脸，努力摆出一副天真又困惑的表情。
“那个，太傅，我就是……就是有一个假设性的问题。”
她挠了挠头，语气憨直。
“假如啊，我就说假如，我想知道一件事，但发生那件事的地方呢，我进不去，也不能叫别人替我进去，因为那个地方守卫森严，去打听还容易被人发现。”
安颜的声音越说越小，像个真的在为什么世纪难题而苦恼的学生。
“那我该怎么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呢？”
这问题不能问谢无妄那个二哈，等他回过神来，问他等于直接在他家后院拉横幅。
原主的娘好不容易在将军府那种地方站稳了脚跟，算是上了岸，她这个从风月场里冒出来的亲闺女，就是人家洗白上岸后最想抹掉的污点。
她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心安，就把人家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。
她只是想确认一下，那个便宜娘还安好。
毕竟原主临走前，就惦记着两个人，一个是红姨，一个就是她娘。
红姨就把她当小孩，不让管，根本问不到什么。
但是宅斗见血，也是容易死人的。
所以，这个问题，只能问眼前这位。
云榭这种段位的高端玩家，脑子比计算机转得还快，跟她又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，让他出个主意，最合适不过。
安颜问完就捧着茶杯，眼巴巴地看着云榭，等着标准答案。
一旁的陆绥，端着茶杯，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。
他什么都没说，那双桃花眼里的兴味却越来越浓，像是在看一出早就知道结局，但过程依旧有趣的好戏。
安颜这个问题，对于已经把她祖宗十八代都快查清楚的陆绥和云榭来说，根本不是什么假设。
将军府，李月荷，小产。
这几个词，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脑海里。
竹林里安静得出奇，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。
云榭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，那动作不紧不慢，带着一种病弱之人的从容。
他认真地看着安颜，没有戳破她那点小心思，而是真的顺着她的“假设”，给出了一个极其认真的答案。
“想知道河里有没有鱼，不必亲自下水去看。”
他清冷的嗓音，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。
“你只需看岸边有没有垂钓的渔翁，看水面有没有惊起的涟漪，看天上有没有盘旋的鱼鹰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了一句：“同理，想知道一间屋子里的虚实，有时，看屋外人的反应，比闯进屋子里去看来得更真切。”
这话说的高级，安颜瞬间就通了。
这不就是大数据分析吗！
想知道一个人的消费水平和生活状态，根本不用闯进他家里翻箱倒柜，直接扒拉他的外卖订单、购物记录、水电账单不就行了？
同理，她想知道那个便宜娘在将军府过得怎么样，根本用不着冒着被当成刺客打死的风险翻墙进去。
镇国大将军府，那么大一个门第，后院一个姨娘小产，是大事也不是大事。
关键看后续。
如果将军府上下，特别是采买那一块，开始频繁购入上好的补品、药材，什么燕窝阿胶、人参鹿茸，那说明她那个便宜娘受重视，小产了也有人体恤。
如果府里的份例开销一成不变，甚至她娘那一份还缩水了，那说明她就是个小透明，孩子没了，人也失了价值，正在失宠的快车道上狂奔。
至于那些弯弯绕绕的宅斗……安颜觉得，一个能从春日楼那种地方杀出重围，成功上岸嫁进将军府的女人，脑子肯定不会是白给的。
只要物质待遇跟得上，人没被直接磋磨死，那她就有周旋的余地。
想通了这一点，安颜豁然开朗。
她一拍自己大腿，动静大得把石桌上的茶杯都震得晃了晃。
“太傅！”
安颜满脸都是崇拜，看云榭的眼神，跟看活神仙没什么两样。
“我懂了！我彻底懂了！”
她激动地比划着，“您的意思是，我想知道隔壁老王家的猫是不是生病了，不用去偷猫，我只要看看老王是去买猫粮还是去买猫药就行了！对不对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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