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备府密谈的灯火熄灭于子夜,其所燃起的火焰,却在三兄妹心中灼灼不灭。边城“望北”在晨曦中苏醒,市井喧嚣如常,仿佛昨夜那场牵动朝堂与边关的对话从未发生。
但林书瑶知道,脚下的路已然不同。
她坐在“林氏毛纺”后堂,指尖拂过算盘冰凉的珠子,目光却落在虚空中。兄长甲胄上未净的血迹,小妹锦盒上欲飞的苍鹰,守备大人案头那三份彼此印证的证据……这些画面在她脑中交织,最终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。她不再是那个只求温饱、守护一隅的小掌柜,而是必须看清这网中脉络,甚至尝试去拨动其丝线的“织网人”。母亲的玉扣已死当,她再无退路。
“东家,”老掌柜方敬步履匆匆地进来,压低声音,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色,“永昌那边动手了。他们联合三家绸缎庄,将我们新上的‘石堡风骨’厚毯,压价三成出售,摆明了是要挤垮我们。”
书瑶抬眼,眸中并无意外,只有一片沉静的冷意:“低三成?王家外甥,果然财大气粗。他们是认准了我们本小利薄,经不起消耗战。”她想起守备大人提及的“吏部尚书王焕”,心头更沉一分。这不只是商战,更是政治倾轧在边城商界的缩影。
她起身走到商路图前,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蜿蜒的线条:“方叔,库中现银还有多少?”
“不足四百两。前几日采买毛料、支付工钱已开销不少,而且……”方敬顿了顿,“林都尉那边,您昨日刚支走了一百两。”
“兄长的事,关乎军国大义,不容有失。”书瑶斩钉截铁,目光锁定东南漕运线,“永昌以为掐断北地毛源,再以价格碾压,便能让我们束手就擒。但他们不懂,或者说不在乎,边城百姓需要的,不仅是御寒之物,更是与脚下土地共存亡的那份‘心气’。”
她转身,指令清晰如刀:“传话下去:‘石堡风骨’系列,即日起,只接受预定,价格上浮一成。对外宣称,此纹样寓意‘边塞风骨,守望家国’,已得守备府赞许,数量有限。”她要将这商业行为,注入政治正确的符号,提升其价值,避开单纯的价格绞杀。
“另外,将我们试制的、掺了廉价麻的混纺布拿出来,以低于成本半成的价格,大量供应给城外军户和往来驮队。这笔生意,我们不求利,只求名,要的就是这‘拥军恤民’的口碑和底层市场的根基。”
方敬略一思忖,眼中放出光来:“妙!永昌盯着城里的肥肉,我们便深耕这广阔的瘦田。军户和驮队用好了我们的货,这名声传开,便是金字招牌!”
“还有,”书瑶指尖点在漕运码头上,“您亲自去一趟,找那位‘老疤’管事。提我父亲的名字,告诉他,我要借他的船,运一批毛料试探江南水路。运费,可用混纺布抵付部分。”她要开辟新路,不能坐困愁城。
方敬领命而去。书瑶坐回椅中,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。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,四百两现银,对抗背景深厚的永昌,无异于螳臂当车。她拿起桌上那束已然风干的狼毒花,花瓣倔强,正如边城人的性子。
“阿武,‘鹰形阴影’……你一定要找到。”她低声自语,将担忧深深埋入心底。
接下来的几日,望北城商界波澜暗涌。
“林氏毛纺”的反常规操作,初时引来嗤笑。然而,“石堡风骨”因被赋予了家国情怀和“官方认可”的色彩,竟意外获得了城中部分军官、小吏和文士的青睐,预定单缓慢却稳定地增加。而那批廉价耐磨的混纺布,更是如同水滴渗入沙地,迅速在永昌不屑一顾的低端市场打开了局面,赢得了朴实却至关重要的口碑。
这日,书瑶正在查验漕运码头送回的第一批江南棉纱样本,铺子外骤然响起一阵蛮横的喧哗。
永昌商号的钱大掌柜,带着几名彪悍家丁,闯了进来,面色阴沉:“林掌柜,好手段!抬价沽名,低价扰市,你这生意做得,可真是不讲规矩!”
书瑶平静起身,迎上他阴鸷的目光:“钱掌柜何出此言?我林氏货品,明码标价,‘石堡风骨’愿者订购,混纺布让利军民,何来扰乱行市?倒是贵号联合压价三成,不知这又是什么规矩?”
钱掌柜被当面揭穿,恼羞成怒:“牙尖嘴利!在这望北城,还没人敢不给我永昌面子!你一个外来户,识相的就赶紧收手,否则……”
“否则如何?”清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。林文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,书院服饰素雅,目光沉静却自有威仪,“钱掌柜,威胁商户,非君子所为,亦有损永昌声誉。若有实证我阿姐行事不妥,大可去守备府商事司呈报。若无实证,还请慎言。”
钱掌柜认得这位风头正劲的林家小妹,知其与守备府、书院乃至京城贵人可能有所关联,顿时气焰一窒,狠狠瞪了书瑶一眼:“好!咱们走着瞧!”便悻悻离去。
“小妹,你不该卷进来。”书瑶拉住文清微凉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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