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告皇后有孕的明旨,在景和二年的三月末,伴着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,正式颁行天下。圣旨行文庄重而喜悦,明确宣告中宫皇后林氏“仰承天眷,身怀六甲,胎象安稳,已近八月”,并命礼部着手筹备皇嗣诞生之庆典礼仪,令天下臣民同喜,减免部分赋税,以示皇恩浩荡。
这道圣旨,如同一块最终落定的巨石,结束了之前所有的猜测与流言,也正式将皇后与未出世的皇嗣,推到了天下人目光汇聚的最中心。四海之内,贺表如雪片般飞向京城,地方官府的贺仪也源源不断送入宫中。民间亦是一片欢腾景象,茶楼酒肆间,百姓们谈论着帝后贤明、天降祥瑞,自发地为皇后与皇嗣祈福。一时间,仿佛真有了几分海晏河清、盛世将临的吉兆。
然而,表面的普天同庆之下,深宫与朝堂的“水”,却因这明确的消息,而变得更加“深”不可测。暗流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在某些角落,涌动得更加隐秘而激烈。
凤仪宫彻底成了一座壁垒森严的堡垒,亦是漩涡中唯一平静的风眼。谢无岐几乎将大部分日常政务都移至凤仪宫偏殿处理,以便随时照应。林微微的孕期已进入最后两月,身子愈发沉重,双腿浮肿得厉害,夜里也常因胎动频繁或腰背酸痛难以安眠。她大部分时间都靠在特制的、铺了厚厚软垫的躺椅上,或是在青黛和嬷嬷的搀扶下,在殿内缓缓踱步。行动虽缓,但她精神尚可,面色红润,除了孕肚高耸,倒不见多少憔悴。
谢无岐对她的照料,已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。批阅奏章时,总会不时抬眼看向内室;她稍有不适的轻哼,他便立刻放下朱笔进去查看;每日晨起、睡前,必要亲自听太医回禀脉象;甚至她每日的饮食菜单,他都要亲自过目,剔除任何可能不利的食材。他依旧话不多,但那份沉默的守护与专注,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林微微心安。两人之间,常常无需言语,一个眼神交汇,一次掌心相贴,便已明了彼此心意。
这日午后,春雨暂歇,空气湿润清新。林微微在躺椅上小憩醒来,觉得精神稍好,便让青黛扶着,慢慢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,推开半扇窗户,望着庭院中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芭蕉叶。
谢无岐正与张太傅、户部尚书在偏殿议事,声音隐约传来,似乎在商讨江南新政推行后的首次春税收缴,以及如何将抄没的沈万金等豪商家产,用于北疆屯田、兴修水利等事。林微微静静听着,指尖无意识地在隆起的小腹上轻轻画着圈。那里的小家伙似乎也醒了,正活泼地伸展拳脚,隔着衣料都能看到明显的凸起。
“又在顽皮。”她低语,唇角含笑。
“娘娘,”青黛端来一盏温热的安胎药,轻声道,“陛下吩咐,您醒了便用药。”
林微微接过,试了试温度,正合适。她慢慢饮下,药汁苦涩,但她早已习惯。刚放下药盏,谢无岐便从偏殿转了过来,身上还带着议事的肃然气息,但见到她坐在窗边,神色便柔和下来。
“吵醒你了?”他走到她身边坐下,很自然地伸手覆上她的孕肚,恰好赶上小家伙用力一踢。他冷峻的眉眼瞬间舒展开,低笑道:“倒是精神。”
“整日不是睡便是被陛下盯着进补,自然精神。”林微微笑着睨他一眼,将手覆在他手背上,“江南春税之事,可还顺利?”
“尚可。沈万金等人倒台,空出的市场与渠道已被朝廷接管或由遵纪守法的商号填补,今年茶、丝、盐税预计可比去年增三成。只是如何将这笔银子用在刀刃上,还需仔细筹划。”谢无岐简要说了几句,不欲她多劳神,便转了话题,“太医说,产期约在五月中下旬。产室、稳婆、乳母,朕已让常信在暗中物色备选,皆是家世清白、绝对可靠之人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眉宇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阴霾,“如今外间皆知你临盆在即,怕是又有人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。”
林微微心下了然。生产是女子鬼门关,亦是阴谋算计最容易得手之时。下毒、惊胎、收买产婆、调换婴孩……能做的文章太多了。之前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反对势力,很可能会选择在这个时机,做最后一搏。
“陛下放心,凤仪宫如今固若金汤,一应人手皆由陛下亲自把关,他们未必有机会。”她柔声宽慰,却也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,“只是,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我们需得更加谨慎。尤其是……宫里宫外,那些看似‘关心’的探视与贺礼。”
“朕已下了严旨,你生产前后,除太医与选定之人,任何人不得踏入凤仪宫半步。所有送入宫的贺礼,无论来自何处,皆由内务府会同‘夜枭’仔细查验封存,绝无接近你身的机会。”谢无岐语气冷硬,“至于那些想借机探听消息、或塞人进来的……”他眸中寒光一闪,“朕自有计较。”
他所谓的“自有计较”,很快便显露出来。
次日,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旨意自宫中发出:为祈求皇后平安生产、皇嗣康健,皇帝陛下将自四月初一始,斋戒沐浴七日,并亲赴京郊皇觉寺,为国祈福三日。在此期间,一应政务,由张太傅领衔内阁暂理,非紧急军国大事,不得打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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