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先殿废墟前的祭礼风波,如同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,看似短暂的激荡过后,表面迅速复归平静,但其下涌动的暗流与骤然降低的温度,却让朝堂之上的每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。皇帝陛下那句“不敬祖宗、不忠朝廷论处,革职查办,永不叙用”的警告,配合着“三日一张榜”的公示手段,成了悬在诸多官员头顶的利剑,无人敢再轻试其锋。
捐输的进程,在谢无岐祭礼上的雷霆震怒之后,陡然加速。吏部右侍郎郑大人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大人、通政司右参议王大人,这三位曾被常信留意到神色惊惶的官员,在祭礼次日,便各自“主动”补上了数额不菲的捐银,其数目远超同侪,甚至略高于几位阁老,引得私下议论纷纷。安亲王虽未增捐,但其府上按制缴纳的份额也足额及时,未敢拖延。其余官员,无论心中作何想,面上皆不敢怠慢,澄心堂每日收到的捐银登记册,日渐丰厚。
林微微并未因捐输顺利而松懈。她清楚,这不过是迫于皇权威压的表面顺从,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她将捐输账目、修复预算、工程进度,分门别类,命专人核算,每三日汇总,与张榜名单一并呈送谢无岐过目,自己也仔细审阅。她要求每一笔款项的拨付,都必须有工部、内务府及她指派的专人的联合签章;每一项物料采购,必须有三家以上比价记录;每一批工匠的招募,必须核验籍贯、手艺,并有人担保。条条框框,严密周详,既是为防贪墨,也是将各方势力、各种手脚的可能,尽量框束在规则之内。
然而,真正让她心神紧绷的,是奉先殿火灾的调查,以及北疆与东南不断传来的战报。
京兆尹与“夜枭”严默的联合调查,在触及“隆昌”当铺与内务府匠作监后,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。“隆昌”当铺的掌柜在第二次被传讯前夜,突然“暴病身亡”,仵作验看,确系突发心疾,但其家人神色闪烁,语焉不详。而内务府那边,涉及奉先殿近年维护的几个匠作监,人员名册、出入记录,竟在短短数日内,出现多处“疏漏”与“巧合”的毁损,关键证人不是“回乡探亲”不知所踪,便是“年老糊涂”一问三不知。线索,仿佛被人用无形的橡皮,悄然擦去。
“有人在灭口,在销毁痕迹。”林微微在澄心堂听取严默密报时,面色沉静,眸中却凝着寒冰,“而且,手脚干净,计划周详,绝非寻常之辈能为。能调动内务府,能令当铺掌柜‘适时’暴毙,其能量,恐怕不止于已败落的康郡王妃娘家。”
“娘娘明鉴。”严默低声道,这位新任“夜枭”统领面容依旧平凡,眼神却锐利如鹰,“臣疑心,宫中、朝中,仍有一股我们未曾触及的势力,与江南残党、乃至北狄,皆有勾连。奉先殿大火,或许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,意在制造混乱,牵制朝廷精力,配合北疆与东南的行动。赵德顺,可能只是被抛出来的卒子。”
“可有证据?”林微微问。
“暂无实证。但臣梳理近半年诸多事件,发现几处微妙关联。江南‘庆隆昌’案中,有几笔流向不明的巨款,经多道转折,最终消失在京畿几家背景复杂的商号中。这几家商号,与内务府某些采办,素有往来。而北疆军中细作传递消息的渠道,也曾利用过类似的商号网络。虽然中间环节断得干净,但模式……有相似之处。”严默分析道。
一张隐约的、盘根错节的网络,似乎正在迷雾中浮现轮廓。林微微感到脊背生寒。如果严默的推测属实,那么他们面对的,不再是一两个孤立的对手,而是一个隐藏在帝国肌体深处、触角遍及朝野、能量惊人的阴谋集团。其目标,恐怕不仅仅是给朝廷制造麻烦,而是颠覆!
“继续查。盯死那几家商号,盯死内务府所有可能与奉先殿维护、宫中用度采买相关的人员。北疆那边,细作案的审讯若有进展,立刻报来。本宫要看到,这些断掉的线头,最终能连成怎样一幅图!”林微微决然道。
“是!”严默领命,又道,“另有一事。安亲王府近日,与几位在捐输之事上曾颇有微词的宗室长辈,走动频繁。其王府长史,亦与都察院李副都御史府上管家,有过密会。虽未探得具体言谈,然其动向,值得留意。”
安亲王……宗室的不满,与朝中某些官员的异动,似乎正在合流。林微微心中警铃大作。外有强敌,内有隐患,若再有宗室牵头,在朝中掀起波澜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知道了。安亲王府及那几位宗亲,加派人手,严密监控,但切勿惊动。李副都御史那边亦然。”林微微吩咐道。眼下证据不足,不能打草惊蛇,唯有暗中提防。
就在朝堂与宫闱暗流愈发汹涌之际,北疆的战报,再次以加急的方式,呈至御前,也抄送了澄心堂。
刘崇所率的京营精锐抵达前线后,与镇北将军合兵,稳住了阵脚,并组织了几次有效的反击,歼灭了数股北狄游骑。但北狄主力依旧避而不战,利用骑兵机动优势,不断骚扰粮道,袭击边境屯堡。僵持之下,大军耗费日巨。更要命的是,军中细作案审讯有了突破性进展——那名被严默锁定的吴参军,在“夜枭”的酷烈手段下,终于熬刑不过,吐露了实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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