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最后几日,天气愈发燥热难耐,连宫墙下背阴处的青苔都显出了几分蔫态。然而,比天气更灼人的,是朝堂上下弥漫的、混杂着惶恐、猜忌与隐隐亢奋的气氛。皇帝陛下在奉先殿告罪祭上的雷霆一怒,与随后“三日一张榜”的捐输公示,如同两道紧箍咒,将绝大多数官员强行按在了“忠君”、“敬祖”的框架内。捐输的银两流水般汇入户部特设的“奉先殿工赈”专库,工程物料采买、工匠招募的章程也陆续颁布执行,奉先殿废墟上,终于响起了重建的、象征性的第一声夯土号子。
表面的一切,似乎都在皇后林微微冷静清晰的调度下,艰难而有序地向前推进。但真正的权柄交接与暗流较量,才刚刚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,悄然拉开序幕。
谢无岐兑现了他的承诺,也贯彻了他“用重典、明赏罚”的决心。在奉先殿修复工程启动的同时,数道加盖皇帝玉玺、皇后凤印的诏令,自澄心堂与乾元宫联署发出,明发六部及各省。
其一,正式确立皇后“协理部分朝务”之权责范围与办事规程。明确规定,凡涉及户部钱粮调度(军费除外)、工部工程营造(军事工程除外)、礼部祭祀典仪、地方灾荒赈济、军需后勤统筹(不含作战部署)、以及宫中用度审计等一应具体庶务,各相关衙门须先呈报澄心堂,由皇后批阅处置,重大或疑难者,方转呈皇帝圣裁。同时,赋予皇后调用“夜枭”部分资源、质询相关官员、调阅非核心机密档案之权。这道诏书,以最正式的方式,将林微微推到了帝国日常行政运转的核心位置之一,其权柄之实,远超此前“监国”之时。
其二,重申并细化奉先殿修复工程各项制度。除已有的用款签章、物料比价、工匠核验等规定外,更明令成立“奉先殿工赈监察司”,由皇后直接统辖,从都察院、户部、工部及“夜枭”中抽调精干人员组成,专职稽查工程贪墨、延误、以次充好等情弊,有先拿后奏之权。此令一下,等同于在常规官僚体系之外,又设立了一个直通帝后的、独立而强势的监督机构,其矛头所向,不言而喻。
其三,针对北疆战事引发的朝堂纷议,下诏申饬。严厉斥责“妄言和战、动摇军心、诽谤边将”之行,明言“战守大计,朕自乾坤独断,不劳群臣妄揣”,并着都察院、通政司严查此类言论,一经查实,无论官职,立子严惩。此诏如同一盆冰水,浇熄了朝中主和派刚刚冒头的议论气焰。
这三道诏书,如同一套组合拳,将林微微的权责制度化、公开化,并为她行使权力扫清了障碍、配备了利器,更对潜在的反对声音进行了高压威慑。朝野上下,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皇帝陛下的决心——皇后理政,并非权宜之计,而是要在内外交困的非常时期,建立起一种帝后共治、分工协作的全新模式。
权柄在手,意味着责任,更意味着无数双眼睛的审视与无数明枪暗箭的觊觎。林微微很清楚这一点。她没有丝毫志得意满,反而更加如履薄冰。每日天未亮即起,先至澄心堂,处理前一日积压的奏报,批阅新送来的文书;辰时,接见相关部臣,听取汇报,布置事宜;午后,回凤仪宫,探望儿子,稍作歇息,便又埋首于案牍之间,或召见“工赈监察司”的人员了解进度,或与户部、工部官员核算钱粮物料。常常忙至宫门下钥,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。谢无岐忙于军国大计,常宿清晖堂,两人有时数日方能匆匆一见,但每日必有手书或口信往来,互通消息,彼此支撑。
这日,林微微正在澄心堂审阅工部呈上的奉先殿修复详细图样与工期安排。新任“工赈监察司”主事、原都察院一位以刚直着称的六品御史方敬,求见禀报。
“娘娘,”方敬年约四旬,面容清癯,目光炯炯,行礼后便直言不讳,“臣奉旨监察工程,近日发现几处蹊跷。其一,内务府采办上报的第一批金丝楠木料,价格较市价高出两成,且木料来源文书有涂改痕迹。其二,招募工匠名册中,有数人籍贯、保人信息模糊,经暗中查访,其中两人似与已故康郡王府的旧日匠役有牵连。其三,工部派往现场的一名督造郎中,与内务府负责物料接收的太监过往甚密,曾数次私下饮宴。”
方敬所言,皆指向工程中的贪墨隐患与人员可疑。林微微放下图样,目光沉静:“可有实证?”
“木料价格,臣已命人暗中访查了京中几家大木厂,同期同等木料价格确低于内务府采买价。来源文书涂改,已提取原件,正在核对笔迹。可疑工匠,已派人暗中监视。至于那督造郎中与太监的交往,有酒楼伙计可为证,但他们所谈内容,尚未探知。”方敬答道。
“做得很好。”林微微赞许道,这位方敬果然不负“刚直”之名,行事细致且敢言。“木料价差之事,暂勿声张,继续收集证据,尤其要查清,高出的两成银子,流向了何处。可疑工匠,加紧监视,若其有异常举动,即刻拿下审讯。督造郎中与太监……”她沉吟片刻,“他们既敢如此明目张胆,恐怕有所依仗。派人盯紧,看他们接下来与何人接触,尤其是……是否与宫中或朝中某些特定人物有关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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