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如同噩梦般的“木兰”集会，像一场盛大的献祭仪式，将陆深残存的最后一丝自我意识彻底焚烧殆尽。他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，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耻辱和深入骨髓的死寂，回到了日常的轨迹中。只是，这轨迹如今更像是一条通往无尽黑暗的单行道，再无任何岔路或光亮。
集会过后约莫一周，一个傍晚，李宛处理完手头的工作，没有立刻离开办公室。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，为冷硬的办公室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色。她示意正准备下班的陆深留下。
“坐。”李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，自己则慵懒地靠向椅背，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，发出规律的轻响。她的目光落在陆深身上，那眼神不再是审视或敲打，而是一种……近乎怜悯的、带着一丝玩味的洞悉。
陆深依言坐下，垂着眼睫，姿态恭顺得如同没有生命的瓷器。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绝对的静默与服从，内心那片死水，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了。
“上次聚会，感觉怎么样？”李宛开口，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。
陆深的心脏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，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是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：“能见到……各位同仁，是我的荣幸。”他用了“同仁”这个词，带着一种扭曲的、自我贬低的讽刺，尽管他语气平静。
李宛似乎轻笑了一声，那笑声很轻，却像冰锥一样刺人。“同仁？”她重复了一遍，语气中的玩味更浓了，“陆深啊，你还真以为，你们是什么……秘密组织的精英成员吗？”
陆深猛地抬起头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愕然。李宛的话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
李宛没有在意他的反应，继续用那种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：“恒盛集团？木兰计划？”她摇了摇头，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嘲讽，“那个计划，早在很多年前，就因为恒盛内部派系倾轧、资源枯竭，胎死腹中了。你们这批人，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，说白了，就是一群……没人要的弃子。”
弃子！
这两个字，像两颗子弹，精准地射穿了陆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！他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，耳鸣声尖锐地响起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残酷计划的受害者、是历经磨难才叛逃成功的幸存者……可现在，李宛却告诉他，他连成为“工具”的资格都差点没有？他只是一枚……早已被原主丢弃的、无用的棋子？
“不可能……”陆深失声喃喃，声音干涩嘶哑，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在李宛面前失态，“那些训练……那些药物……还有……”还有他这具被彻底改造的身体！
“训练？药物？”李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，“那不过是恒盛某个失势派系临死前，不甘心失败，胡乱折腾出来的残次品试验场。他们想用你们这些‘作品’作为筹码翻盘，可惜啊，还没等你们成型，他们自己就先垮台了。整个计划陷入停滞，资料散落，人员流散。”
她站起身，缓步走到窗前，背对着陆深，望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，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：“我只不过是在清理战场的时候，顺手接收了这些……无人认领的‘遗产’。觉得还有点意思，就稍微……整合了一下。”
李宛转过身，目光再次落在浑身颤抖、面无血色的陆深身上，那目光平静得可怕：“所以，从来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潜伏与反潜伏。你们，从一开始，就是我的东西。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罢了。”
她走到陆深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：“现在的‘木兰计划’，主导权在我手里。标准，由我定。用途，由我说了算。你们是死是活，是荣是辱，只在我一念之间。明白了么？”
陆深僵在原地，如同被瞬间冰封。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！
所有的痛苦、所有的挣扎、所有的恐惧……竟然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、荒谬的谎言之上！他以为的悲壮求生，不过是从一个废弃的垃圾堆，跳进了一个更精致、更残酷的展示柜！李宛不是他的拯救者，甚至不是他以为的终极对手，她只是一个……漫不经心的收藏家，捡到了别人丢弃的残次品，随手打磨了一下，放进了自己的陈列室！
这种真相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。它彻底否定了他存在的意义，将他的人生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、荒诞可笑的闹剧！
看着陆深眼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血般瘫软下去，李宛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情绪。或许是一丝满足，或许是一丝厌倦。
“好了，”她重新坐回椅子上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，“戏，也该落幕了。以前的事情，都过去了。以后，安分守己，做好你的‘陆深’。我自然不会亏待你。”
说完，她挥了挥手，示意陆深可以离开了。
陆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，怎么回到公寓的。他像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，失去了所有感知和思考的能力。
弃子归巢，戏终人散。
李宛的这番话，为整个漫长而痛苦的“木兰”迷局画上了一个休止符。没有惊心动魄的对决，没有正义战胜邪恶的快意，只有一个冰冷、荒谬到极点的真相：他们是一群早已被命运抛弃的可怜虫，被一个更强大的存在随手捡起，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陆深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，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，灯火辉煌，仿佛由无数星辰铺就。然而，在他眼中，这片星空之下，只有无边无际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。
他缓缓抬起手，看着玻璃中那个美丽、精致、却空洞无比的倒影。
他是陆深。
他是李宛的收藏品。
他是一枚……早已被遗忘的弃子。
故事，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。而他，直到最后一刻，才看清这结局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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