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念雪一声令下,钦差行辕这台精密的机器立刻高速运转起来。次日,她并未通知盐运司,只带着秦刚及一队精悍的暗影卫,以及几名精于算学和仓廪管理的幕僚,径直前往扬州城西最大的官盐储备仓——永丰仓。
仓大使闻讯连滚爬爬地赶来,脸色煞白,汗如雨下。他试图以“仓重地,恐冲撞钦差”、“需先行整理账册”等理由阻拦,被秦刚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。
苏念雪不理他的惶恐,直接步入仓场。巨大的仓廪连绵,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咸腥气。她并不逐一开仓查验,那无异于大海捞针。她直接命仓大使调取近三年永丰仓所有入库、出库、盘点的原始单据凭证,堆满了仓场旁的一间值房。
“本宫不看你盐运司的汇总账册,只看这些。”苏念雪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单据,对几位幕僚道,“重点核验那几处有规律‘盘亏’月份的前后出入库记录,核对签押、印鉴、物料批号,一笔一笔对,一袋一袋算!”
幕僚们立刻埋首于单据海中。这是一项极其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工作,考验的是耐心和细致。苏念雪自己也拿起几本单据,仔细翻阅。她敏锐的目光很快发现了一些端倪:几次“盘亏”记录前的出库单,经办吏员的签名字迹虽有模仿,但细微处的笔锋力道存在差异;某些批次的盐包编号,在出库和后续盘亏记录中存在无法衔接的断层。
时间在算盘的噼啪声和纸张的翻动中流逝。仓大使在一旁坐立不安,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午后,一名老成的幕僚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抽出一张出库单:“夫人请看,这张嘉佑三年十月初八的出库单,记录调拨‘陈盐五百石’至江宁府平抑盐价。但单据所用印鉴,是盐运司的‘常平仓调拨专印’,按制,此印仅用于紧急军需或特大灾荒平粜,寻常平抑盐价,应用‘盐课司出库印’。”
又一名幕僚发现疑点:“此批出库盐包编号,自丙字仓七千八百零一号至七千八百五十号。但十月底永丰仓例行盘存记录显示,丙字仓七千八百号至七千九百号区间,并无短缺。直到十一月中的盘亏记录,才突然报称丙字仓七千八百零一至八百五十号‘受潮霉变,折损五百石’。时间对不上,编号却恰好吻合!”
苏念雪眼神一凛。这是典型的“虚出仓廪”手法!先以不合规的手段和借口将盐调出,在账面上暂时维持平衡,待时机合适(如例行盘存后),再以“损耗”名义核销,从而将实实在在的官盐窃走!而他们选取的“损耗”理由和时间点,恰好与那有规律的“盘亏”记录吻合!
“查!嘉佑三年十月初八,这批所谓的‘平抑盐价’的盐,最终运到了哪里?接收方是谁?沿途有无押运记录?”苏念雪冷声下令。
仓大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钦差大人明鉴!下官……下官不知啊!这些单据往来,皆由盐运司衙门直接下派,仓场只是依令行事,盖章放行……”
苏念雪心中冷笑,知道这仓大使顶多是个小卒子。但突破口已经找到了!她正欲深究,一名暗影卫匆匆入内,低声对秦刚耳语几句。
秦刚面色微变,上前对苏念雪低声道:“夫人,刚收到消息,我们暗中查访柴薪采购的弟兄,在城西一家柴行发现了异常巨大的官盐采购单,但追踪时,那柴行掌柜……昨夜暴毙在家中,说是突发急病。”
几乎同时,另一名派去核查官船维修账目的工匠也派人回报:掌管船厂旧档的一名老书吏,今日清晨失足落水,溺毙在运河码头!
灭口!对方察觉到了她的调查方向,开始掐断线索了!动作如此之快,如此狠辣!
苏念雪心中寒意陡生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她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仓大使,知道从此人口中恐怕再难挖出更多,反而会打草惊蛇。
她站起身,语气平淡:“今日暂且到此。这些单据,本宫要带回行辕细细核验。仓大使,你好自为之。”说罢,不容置疑地命人将相关单据全部装箱封存,带走。
返回行辕的路上,扬州城依旧繁华喧嚣,但苏念雪却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。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组织严密程度,超乎她的预料。这绝不仅仅是贪腐,背后必然有一个极其严密的网络在操控。
入夜,行辕书房灯火通明。苏念雪与秦刚、幕僚头领及暗影卫队长正在汇总分析今日所得。
“虚出仓廪,勾结奸商,杀人灭口。”苏念雪指尖点着桌面,“线索指向盐运司内部,甚至更高层。但卢文渊等人表面恭敬,实则防备森严,难以抓到直接证据。”
“夫人,是否请示陛下,抓了那卢文渊,严刑拷问?”暗影卫队长眼中闪过厉色。
苏念雪摇头:“不可。卢文渊是朝廷三品大员,无确凿证据,动他必然引起江南官场震荡,正中对方下怀,他们巴不得我们把水搅浑。而且,他未必是最高层,打草惊蛇,反而让真正的幕后主使隐匿更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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