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敲打着钦差行辕的窗棂,连绵不绝,仿佛天公也在为这座陷入泥沼的城市垂泪。
苏念雪独自坐在书房里,那份解除她钦差之职的廷寄谕旨冰冷冷地摊在案头,旁边的密信字字如刀。烛火在她沉静的瞳孔中跳动,映不出丝毫波澜,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。
权力被褫夺,名为“协理”,实为待罪之身。新钦差周廷儒不日将至,带来的绝非援手,而是审判。
扬州城内的疫情在隔离措施下虽未全面爆发,但死亡数字仍在攀升,人心惶惶。漕运总督汪直生死未卜,漕运系统暗流涌动。而秦刚,依旧昏迷,依靠“定魂蛊”勉强吊着一月之期。
绝境。真正的四面楚歌。
然而,苏念雪的心,却在极致的压力下淬炼得如同寒潭深处的玄冰。她轻轻卷起那份谕旨,放入一个不起眼的铜匣底层。现在,不是愤怒或绝望的时候。
“钱嬷嬷。”她声音平静地唤道。
一直守在门外的老嬷嬷应声而入,脸上满是忧虑。
“传话下去,即日起,行辕内外一切事务,皆按‘协理’本分处置。非必要,不见外客。一应文书往来,悉数归档,待周大人抵达后交接。”她语气淡然,仿佛被夺去的不是生杀予夺的大权,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。
钱嬷嬷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苏念雪的以退为进,躬身道:“老奴明白。”
“薛神医那边,秦统领情况如何?”苏念雪问到了最关心的事。
“薛神医说,‘定魂蛊’效力尚稳,但秦统领身子太虚,需以珍稀药材温养,否则即便蛊毒不发,也恐……油尽灯枯。只是如今……”钱嬷嬷欲言又止。如今苏念雪失势,调用珍贵药材必受掣肘。
“药材之事,我来想办法。”苏念雪打断她,“告诉薛神医,无论如何,保住秦刚的命。需要什么,列单子给我。”
“是。”钱嬷嬷退下。
苏念雪走到窗前,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。周廷儒的到来,意味着明面上的调查将举步维艰,甚至可能被颠倒黑白。她必须在暗处行动,抢在对方彻底抹黑一切之前,找到破局的关键。
技术,是她现在唯一的,也是最后的武器。
她转身走入书房内侧一间隐蔽的静室。这里已被她改造成临时的实验室,桌上散落着各种药材、器皿,以及从疫区秘密取回的水样、病人呕吐物样本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。
她点燃酒精灯,将一滴浑浊的水样滴在干净的琉璃片上,凑到自制的简易显微镜前。
这是她目前能实现的最高倍的放大,视野里,浑浊的水中隐约可见一些细微的、非自然沉淀的颗粒。
她又取出一份薛神医记录的危重病患的详细症状和舌苔、脉搏变化图,与脑海中现代医学关于烈性肠道传染病的知识进行交叉比对。
症状凶猛,潜伏期短,水源传播……这符合霍乱或类似强毒株细菌感染的特征。但在这个时代,没有抗生素,没有现代医疗支持,传统的方剂效果有限。
“柳半夏……你用的到底是什么?”苏念雪喃喃自语。找到病原体,才有可能找到克制它的方法。但即便找到了,如何大规模制备有效的药物或消毒剂,又是另一个难题。
她想到了高度酒精提纯,想到了大蒜素提取的的可能性,甚至想到了利用特定矿物制备基础的消毒液……每一个想法都面临着工艺、效率和这个时代材料限制的巨大挑战。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技术攻坚,而她几乎是孤军奋战。
深夜,癸七的身影如约出现在静室外。
“夫人,周廷儒已至淮南府,三日后抵扬州。随行有刑部、大理寺官员及太医院院判两名,护卫森严。”癸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,“另,按察使司李师爷与转运使衙门王知事,近日频频密会,似乎在销毁一些旧档。漕帮内部,二当家残余势力有异动,似与城外某股力量有接触。”
果然,对方在抓紧时间清理痕迹,并可能准备在周廷儒到来前后,制造更大的混乱,坐实她的“罪名”。
“知道了。”苏念雪目光依旧停留在显微镜下的世界,“让我们的人按兵不动,盯紧即可。特别是漕帮的异动,我要知道他们接触的是谁,想干什么。”
“是。”癸七顿了顿,“还有一事……夫人让查的‘锦绣阁’布料,有线索了。这种料子,三个月前,曾有一批被‘永鑫钱庄’谢三爷采买,但去向不明。”
永鑫钱庄!谢三爷!这条线终于又接上了!布料来自谢三爷,而谢三爷是“墨尊”的白手套!这意味着,井台投毒,极可能就是“西山先生”指使柳半夏(疫医)策划,“浊流计划”的铁证!
“很好。”苏念雪眼中寒光一闪,“这条线,务必深挖,找到谢三爷和那批布料最终流向的证据链。这可能是扳倒他们的关键物证!”
癸七领命消失。
实验室重归寂静,只有酒精灯燃烧的微弱呼呼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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