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之期,转瞬即逝。
扬州城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,迎来了新任钦差大臣、户部尚书周廷儒的车驾。
这一日,天色阴沉,铅灰色的云层低垂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城门处,净水泼街,黄土垫道,两江总督、巡抚、布政使、按察使等江南大小官员,皆身着簇新官袍,按品级肃立两旁,气氛凝重得如同送葬。百姓被远远隔开,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不安与猜测。
巳时正,锣声开道,旗牌仪仗森严,一行车马缓缓驶入城门。
为首的八抬大轿帘幕低垂,看不见里面的人,但那象征钦差权威的节钺在阴霾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,无声地宣告着权力的更迭。
苏念雪站在官员队列的前端,一身素雅的诰命服,未施粉黛,神色平静如水。她身后,钱嬷嬷、薛神医等人垂手侍立,面色凝重。副统领则按刀立于稍远处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。
轿帘掀起,周廷儒缓步而出。他年约五旬,面容清癯,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,眼神锐利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,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,透出一股刻薄与精明。
他先是淡淡扫了一眼迎接的众官员,目光在苏念雪身上略微停顿,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与冷意,随即恢复如常。
“下官等,恭迎周钦差!”以两江总督为首,众官员齐声见礼。
“诸位同僚免礼。”周廷儒声音平和,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,“本官奉旨南来,查勘盐漕,安抚地方,还望诸位鼎力相助。”他的话语官腔十足,滴水不漏。
简单的迎接仪式后,周廷儒并未前往为他准备的钦差行辕,而是直接下令:“先去漕运总督衙门。”
众人心中一凛。汪直遇刺重伤,漕运衙门正是权力真空、人心惶惶之时,周廷儒第一站便选在那里,其立威、掌控局面的意图昭然若揭。
漕运总督衙门内,依旧弥漫着一股未散的血腥气和压抑的恐慌。
周廷儒仔细查看了遇刺现场,听取了简要汇报,面色沉痛地表示定要严查凶手,随即便召集漕运衙门主要属官,开始询问漕务、尤其是近期漕粮北运的准备情况,对疫情和汪直的伤势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,重点完全放在了权力交接和实务掌控上。
苏念雪冷眼旁观,心中明了。
周廷儒此行,首要任务是接管权力,稳定漕运这条经济命脉,至于疫情真相、汪直生死乃至她苏念雪的“罪名”,都要为这个首要目标让路。或者说,后者正是他用来实现前者的工具。
下午,周廷儒终于移驾钦差行辕。在原本属于苏念雪的书房内,举行了正式的权利交接仪式。
“慧宜夫人,”周廷儒端坐主位,语气淡漠地宣读了圣旨,随后道,“陛下体恤夫人辛劳,特命本官接手后续事宜。还请夫人交出钦差关防、印信及一应案卷。”
“臣妾领旨。”苏念雪神色平静,示意钱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印信、关防以及厚厚一摞整理好的卷宗箱抬了上来。“此乃盐案、漕案及近日疫情相关卷宗,均已编号归档,请周大人查验。”
周廷儒示意随行的户部郎中清点接收,自己则拿起最上面几本卷宗,随意翻看,淡淡道:“夫人数月辛劳,想必收获颇丰。只是……如今江南盐漕停滞,疫情蔓延,汪总督遇刺,民怨沸腾,却不知夫人对此有何解释?”
话语中的问责之意,毫不掩饰。
苏念雪迎上他的目光,不卑不亢:“周大人明鉴。盐漕积弊非一日之寒,妾身奉命查案,虽竭尽全力,掘出蠹虫,厘清部分账目,然顽疾深重,非短期可愈。至于疫情,乃有歹人蓄意投毒,妾身已竭力防控,然毒源诡谲,扩散迅猛。汪总督遇刺,更是匪类猖獗,意在扰乱漕运。妾身无能,有负圣恩,甘受朝廷处置。然当务之急,乃稳定漕运,控制疫情,缉拿真凶,而非追究过往责任之时。”
她将问题抛回,既承认困境,又点明人为破坏的关键,并将重点拉回到当下危机。
周廷儒眼中闪过一丝意外,似乎没料到苏念雪如此镇定且言辞犀利。他哼了一声:“是否追究,如何处置,朝廷自有公断。眼下漕运、疫情,本官自会处置。夫人既已交卸差事,便请在行辕中安心‘协理’,没有本官手令,不得随意调动人员物资,以免……再生枝节。”
这是变相的软禁了。
“妾身明白。”苏念雪微微欠身,脸上看不出喜怒,“妾身近日于疫情防治略有心得,已整理成册,或对大人有所助益。此外,妾身侍卫统领秦刚为护驾身中奇毒,危在旦夕,恳请大人准许薛神医继续诊治,并拨付所需药材。”
她示弱的同时,也亮出了自己的价值(防疫心得)和软肋(秦刚),既是自保,也是试探。
周廷儒目光闪烁,沉吟片刻:“防疫之事,本官自有主张。至于秦统领,既是忠勇之士,自当尽力救治。所需药材,可由薛神医开具清单,经本官核准后拨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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