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差行辕内,无形的界限已然划下。
前院灯火通明,属官络绎,周廷儒带来的幕僚团队正彻夜不眠地接管卷宗、召见官员,试图在最短时间内掌控江南乱局。
而后院苏念雪所居的小院,则如同暴风眼中的孤岛,被一种刻意的寂静与疏离包裹。
守卫增加了,美其名曰“保护”,实为软禁。
连日常用度,也需经周廷儒的人过目,虽未短缺,却透着冰冷的审视。
苏念雪安然处之。
她深知,此刻任何激烈的反抗或情绪的流露,都只会授人以柄。她将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了那间临时的静室实验室。这里,是她唯一还能自主的战场。
烛火摇曳,映照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器皿:陶罐、瓷碗、竹篾、纱网,还有她凭记忆画图、让可靠匠人偷偷打制的几件奇形怪状的琉璃器皿——简易的冷凝管、分液装置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气味,既有药材的苦涩,更有一股令人泪下的、极其冲鼻的辛辣之气。
她在尝试提取“大蒜素”。
这是她基于对疫情症状的判断(疑似霍乱弧菌等烈性肠道菌感染),在当前技术条件下所能想到的、最具可行性的天然广谱抗菌方案。大蒜素抗菌作用显着,且原料易得,制备相对简单。但难点在于提纯和稳定。
没有现代工业离心机和有机溶剂,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捣碎、浸泡、蒸馏、油水分离等土法。
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,手指被蒜汁腌得刺痛,辛辣的气味刺激得她双眼通红,不时咳嗽。
她眼神专注,动作一丝不苟,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每一次过滤,每一次蒸馏,她都仔细记录着时间、温度、萃取物的色泽与气味变化。
失败,调整,再失败,再调整……薛神医留下的医案和那位病患短暂好转的记录,是她验证药效的唯一参考。
“夫人,您歇歇吧。”钱嬷嬷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进来,看着苏念雪憔悴的样子,心疼不已。
“无妨。”苏念雪头也未抬,用纱网小心地滤去渣滓,得到一小盏浑浊中带着油星的液体,“嬷嬷,秦统领今日如何?”
“薛神医刚来看过,说‘定魂蛊’还算稳定,但秦统领身子太虚,喂下去的参汤……吸收甚微。”钱嬷嬷叹息道,“周大人那边拨来的药材,都是寻常货色,薛神医开了几味珍稀的吊命药材,递上去……至今没有回音。”
苏念雪动作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冷意。周廷儒这是在用秦刚的命拿捏她。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:“知道了。嬷嬷,帮我找些陈年烈酒,越烈越好,再寻些质地纯净的冰片来。”
她需要酒精来进一步提纯和保存萃取物,冰片则可能有助于缓解患者的呕吐症状,方便喂药。
钱嬷嬷应声而去。
苏念雪继续埋头于她的“土法制药”。这不仅是与死神的赛跑,更是与外界政治绞杀的抗争。她必须在自己被完全困死之前,拿出实实在在的、能救命的东西!
夜深人静时,癸七的身影如约出现在静室的阴影中。
“夫人,周廷儒今日召见了漕帮新任帮主(原二当家一系扶持上台)、‘永鑫钱庄’的新掌柜(谢三爷失踪后接手者),以及按察使司的李师爷。密谈内容不详,但会后,周廷儒下令,重新审查夫人之前查封的几处产业,似有松动之意。”
苏念雪冷笑。果然开始“拨乱反正”了,目的是拉拢地方势力,搜集对她不利的“证据”,同时试图恢复被触动的利益链条。
“我们的人呢?”
“行动受限,但暗线未断。按您的吩咐,重点盯住了李师爷和那个与周廷儒随从接触的书吏。发现他们今夜子时,在城南一家废弃的茶楼有密会。我们的人冒险靠近,隐约听到‘账册’、‘证人’、‘疫源’等词。”
“疫源?”苏念雪眼神一凛。对方果然想将疫情栽赃到她头上!是想说她监管不力,还是更恶毒地污蔑她才是投毒元凶?
“继续盯紧!务必查明他们所谓的‘证人’和‘账册’是什么!”苏念雪沉声道,“另外,我让你查的,周廷儒随行太医对疫情的诊断结论,可有消息?”
“有。那位张院判的结论是‘瘴疠流行,防控失当,致疫情扩散’,将主因归咎于……隔离措施粗暴,引发民怨,以及用药不当。”癸七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。
“防控失当……用药不当……”苏念雪咀嚼着这几个字,心中寒意更盛。这是为日后追究她的责任定下调子。但她此刻无暇他顾,必须争分夺秒。
“癸七,你设法将这份方子和我提炼的这点药液,秘密交给薛神医。”苏念雪将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和一个小瓷瓶递给癸七,“让他想办法,在最危重的、我们信得过的病患身上试用,记录效果。切记,绝密!”
这是险棋,但也是唯一的生路。她需要临床数据来验证和优化她的方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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