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中,滑过了两日。
苏念雪的“静养”,在外人看来,挑不出半点错处。
她每日辰时起身,在青黛的搀扶下,于庭院中缓缓走上两圈,面色苍白,脚步虚浮,偶尔以帕掩口低咳,任谁看了都是一副重伤未愈、弱不胜衣的模样。
随后便是回房,或倚在榻上看些闲书,或对着窗外的枯梅出神。太医每日准时前来请脉,开出的方子尽是温补调理之药。御药房送来的药材,也总是最新鲜、最上等的成色。
她按时服药,安静用膳,早早歇息。仿佛真的收敛了所有锋芒,安心要做个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的富贵闲人,在皇恩庇佑下,静静舔舐江南带来的伤口。
只有这座宅院里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,平静的水面下,暗流从未停歇。
癸七留下的联络树洞,在第二日傍晚有了回响。青黛取回的,是一小卷用油纸紧裹的纸条。上面是癸七特有的、略显冷硬的字迹,汇报了初步查探的结果,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,让苏念雪在灯下凝视良久,指尖微微发凉。
“济世堂”的东家,明面上是一位姓胡的皇商,与内务府多有往来,家资巨万,但为人低调,极少露面。
然而,癸七的人费了些周折,从一个常年为“济世堂”运送特殊药材的老镖师口中得知,这位胡皇商大约在五六年前,曾生过一场大病,之后性情略有改变,且身边多了一位“账房先生”,深居简出,但似乎许多关键决策,都需经此人之手。
而这位“账房先生”的形容,据那镖师模糊回忆,与宫中郝太监竟有四五分相似。
“郝太监……”苏念雪轻轻念着这个名字。长公主的警告,首先指向的便是此人。若郝太监真是“济世堂”的实际掌控者之一,那这间药堂与宫中的勾连,就绝非简单的采办往来,其水之深,恐难估量。
更让苏念雪在意的是,癸七查到,近三个月,“济世堂”通过不同渠道,秘密购入了数批“丹砂”、“曾青”、“硝石”等物,数量不大,但种类繁杂,且皆非大宗常用药材,更似道家炼丹或方士实验之物。购入记录被刻意分散,若非有意串联,极易忽略。
而其中两批“硝石”的最终去向,指向了“济世堂”在城南的一处僻静货栈,那里守卫森严,寻常伙计不得靠近。
硝石……苏念雪的心沉了沉。这东西除了药用,还能做什么,她再清楚不过。柳半夏的毒粉,公输衍的机关,都离不开它。“济世堂”囤积此物,绝不仅仅是为了配药。
至于御药房的药材源头,癸七那边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。御药房的供应链层层叠叠,管控极严,外围人员根本无法触及核心。但青黛这边,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。
那是昨日午后,太医院照例派人送来新煎好的汤药。
青黛接过药罐时,敏锐地嗅到一丝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往常的、类似苦杏仁的淡淡气味。这气味转瞬即逝,混杂在浓重的药味里,几乎难以察觉。但青黛记着苏念雪的叮嘱,对任何异常都格外警惕。
她没有声张,伺候苏念雪服下汤药后,将药渣小心收起。入夜后,她避开所有人,在厢房内用自己带来的几样简单试剂悄悄验看。银针没有明显变色,但当她将少许药渣浸入特制的皂角水中时,水面边缘泛起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、诡异的淡蓝色油晕。
“郡君,这药……怕是真的有问题。”青黛将结果禀报时,声音带着压抑的后怕,“那苦杏仁味,似是‘桃仁’炮制不当或混入了少量‘苦杏仁’才有的,但两者药性不同。而皂角水验出的油晕……奴婢学艺不精,说不清是何物,但肯定不是方子里该有的东西。量极少,若非奴婢刻意去验,根本发现不了,长期服用,怕是会慢慢损伤肝肾,令人日渐虚弱。”
苏念雪看着青黛紧张而笃定的脸,心中并无太大波澜,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。果然来了,而且如此隐蔽,如此“高明”。用量控制得恰到好处,不会立刻致命,甚至不会引起明显的中毒症状,只会让她这个“重伤未愈”的人,恢复得异常缓慢,或留下难以根治的病根。届时,谁会怀疑到每日经太医验看、御药房精心熬制的“对症良药”上去?
“方子呢?今日的方子与昨日可有不同?”她问。
“方子是太医当着奴婢的面开的,奴婢誊抄了一份。”青黛取出方子副本,“与昨日相比,只调整了两味辅药的剂量,主方未变。问题……应该出在药材本身,或是煎制过程中。”
药材本身……苏念雪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着“济世堂-郝太监”的纸条上。御药房的采购,会不会也与“济世堂”有关?即便无关,在药材入库、存储、分发、煎制的任何一个环节,有心人都能做手脚。
“药渣和验过的水,处理干净。这件事,不要对任何人提起,包括钱嬷嬷。”苏念雪冷静地吩咐,“明日起,太医开的药,你照常去取,端来给我。我会当着你的面喝下,但事后你要帮我催吐出来。然后,用我们自己的药材,按薛神医离京前留下的备用法子,重新煎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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