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益链条图在隐秘的分析室内日益清晰，每一条线的终端，都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名字或位置。这张网庞大而坚韧，仅凭孟子敬和唐宁在苍途的力量，想要将其一举撕裂，不仅力有不逮，更可能被反噬。向上寻求更高层级的授权与支持，已成必然。
出发前往省城的前夜，孟子敬在办公室与唐宁进行了最后一次推演。
“报告我已经反复斟酌，核心事实和模式必须呈现，但具体的、尚未完全固定的证人信息和最敏感的证据线索，我只会做口头补充。”孟子敬指着那份精简了又精简的报告，“林书记和陈省长都是明白人，看到这些，足以了解问题的严重性。但省里的考虑，肯定比我们更宏观。”
唐宁点头：“稳定和发展，是省里最关心的。尤其苍途是工业重镇，又处在转型关键期。省委支持我们反腐，但绝不会允许出现不可控的动荡。”
“所以，我们要争取的，不是大开大合的全面进攻许可，而是精准打击的‘手术刀’授权，以及关键时刻的省一级力量支援。”孟子敬目光深邃，“特别是对赵瑞龙、高育良这些核心人物的监控和控制，没有省纪委和省公安厅的配合，我们寸步难行。”
次日，省委大院，小会议室。气氛比孟子敬预想的还要凝重几分。除了省委书记林哲远、省长陈志平、省纪委书记周明远，分管政法、组织的副书记以及省委秘书长也在列。显然，对于苍途可能爆出的问题，省委核心层给予了超乎寻常的重视。
孟子敬沉稳地做了汇报。他没有使用任何煽动性的语言，只是平实地陈述调查发现：土地出让环节的评估操控与利益输送、工程项目中的围标串标与虚增成本、资金链条的境外漂白与回流……每一部分，他都辅以经过筛选、能够说明问题但又不过分暴露调查进展的具体案例和数据。
当他提及审计人员遭遇“意外”车祸、关键证据屡遭“遗失”或“损毁”时，周明远书记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。当说到初步梳理出的利益链条可能涉及多名在职局级干部时，林哲远书记放下了手中的笔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汇报完毕，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。空气仿佛凝固，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。
“触目惊心！”林哲远书记率先打破沉默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沉甸甸的怒意和痛心，“这哪里是什么‘家族系’、‘小团体’，这分明是盘踞在地方、侵蚀党和政府肌体的毒瘤！是附着在国有资产和人民利益上的吸血虫！”
陈志平省长面色严峻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：“问题比我们之前了解到的要严重得多，也系统得多。这不仅仅是个别干部的腐败问题，而是制度监管在特定领域出现了系统性失灵，是政治生态局部恶化的集中体现。子敬同志，你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，顶着压力摸到这种程度，不容易。”
肯定之后，便是现实的权衡。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开口，语气谨慎：“子敬同志，情况我们清楚了。省委坚决支持你们同腐败现象作斗争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但是，查处这样的案件，复杂度高，敏感性强。苍途的产业结构单一，历史包袱重，社会稳定基础相对脆弱。我们必须考虑，这样一张涉及面广的利益网络被突然打破，会不会引发连锁反应？比如，相关企业停摆、工程项目烂尾、银行贷款风险暴露，甚至引发群体性事件？这些可能出现的‘次生灾害’，我们必须有充分的预估和预案。”
组织部门的领导也补充道：“干部队伍的情绪和稳定也要考虑。如果涉及面太广，打击过度，可能会让其他干部人人自危，影响整体工作积极性。还是要坚持实事求是，区分情况，惩前毖后，治病救人。”
这些顾虑，孟子敬早有预料。他沉声回应：“各位领导，这些问题我们都反复思考过。我们的想法是，不搞‘大水漫灌’式查处，而是要‘精准滴灌’、‘外科手术式’切除。重点打击极少数腐败分子和利益集团核心，对于大多数被裹挟、情节较轻或有悔改表现的干部，给出路、给政策，尽力教育和挽救，实现政治效果、纪法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。”
他看向周明远书记：“我们迫切需要省纪委在关键环节给予指导和直接支持，特别是在对重点嫌疑对象的监控、关键证据的固定、以及可能涉及的跨省乃至境外调查协调方面。同时，也需要省公安厅对极可能外逃的核心人员布控，防止‘人走案消’。”
周明远与林哲远、陈志平交换了一个眼神，缓缓点头：“省纪委会立即组建一个精干、保密的工作组，以常规业务督导的名义进驻苍途，归你直接指挥，主要负责外围证据的深化固定和重点人物的监控。工作组名单我会亲自审定。省公安厅那边，我也会协调，对你们列出的极少数重点目标进行秘密监控，纳入防逃体系。”
林哲远书记最终拍板，做出了“有限度支持”的决策：“原则同意苍途市委的下一步工作设想和省纪委、公安厅的配合方案。子敬同志，省委把这场硬仗交给你，是对你的信任。你要记住几点：第一，证据是生命线。没有铁证，绝不轻动，尤其是对在职重要岗位的干部。第二，策略是关键。要善于分化瓦解，争取大多数，孤立极少数。第三，稳定是底线。所有行动必须周密部署，做好舆情引导和风险防控预案，确保苍途经济社会发展大局平稳有序。第四，保密是铁律。在省委未决定统一收网前，所有调查必须处于高度保密状态。”
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孟子敬：“省委是你的后盾，但也是监督者。我们要的，是一个既清除了腐败毒瘤，又保持了发展活力和社会稳定的苍途。明白吗？”
“明白！请省委放心，我一定恪尽职守，不负重托！”孟子敬起身，语气斩钉截铁。
离开省委大楼，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孟子敬坐进车里，闭目沉思。省委的支持拿到了，但这支持带着明确的边界和沉重的期望。这无异于一场在刀尖上的舞蹈，既要动作凌厉，斩断毒瘤，又要姿态平稳，不伤及自身与肌体。
他给唐宁发去信息：“东风已借，然风力有度。按既定方案，步步为营，务求精准，切记稳字当头。”
苍途的棋局，因为省委意志的注入，进入了最复杂、最微妙，也最接近终盘的阶段。真正的考验，现在才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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