冻雨初歇,空气里还弥漫着昨日渗入冻土的胶卷蜜浆那股的甜且腥气味。冷库方向隐约传来的金属刮擦声,像钝刀般磨着人的神经。
祝棉在食堂院子的灶台前忙碌着,榆钱麦饭的清香从蒸笼里溢出。她下意识用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腕内侧——那里有一个微凹的、星形的旧疤痕。昨夜陆凛冬低沉的话语犹在耳边:【那蜜浆像长了腿的舌头似的……得预防着它顺着什么钻出来。】
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。
“陈老板,您这边请!您这场‘思乡忆苦宴’,可是给咱食堂增光添彩了!”
港商陈志雄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。他身着笔挺的灰色西装,笑容得体,目光扫过院子,最终落在灶台边那个系着围裙、身影利落的女人身上。
几片早开的槐花瓣无声飘落,沾在她蜷曲的发梢。
“辛苦陆师傅了。”陈志雄声音带着港味腔调,热情地走向那屉刚揭盖、热气腾腾的榆钱麦饭,“这榆钱麦饭最考教火候,蒸老了发酸,火候不够又粘牙。”
祝棉手中活计不停,眼皮微抬:“劳陈老板挂心。八三年的光景,能端上桌、嚼得动的,都是老天赏饭。您南方长大,倒对我们北方的粗食这般了解,难得。”
陈志雄哈哈一笑,捏起一撮麦饭送入口中,细细咀嚼,眼中闪过追忆:“好手艺!清新爽口,筋骨十足!跟我家从前那位厨娘蒸的味道,简直一模一样……我小妹在家时,就最爱缠着她偷吃刚出锅的……”
他的手指向第三碟麦饭,递接之间,指尖无意擦过祝棉递碟子的左手手腕。
下一秒——
温热的指腹如同铁钳,骤然扣紧她的腕骨!
“——这疤?!”陈志雄的声音陡然拔高,圆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,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睛锐利如鹰,死死钉在那小小的星形烙印上!“三岁!就在闸北码头!我小妹被人贩子强抱走前,被那挨千刀的用烙铁烫了一下,就是这个形状,这个位置!”他猛地抬头,眼眶竟瞬间红了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“我阿妈在船上眼睁睁看着,哭晕过去!这疤痕的样子,她到死都记得!陆师傅……你、你告诉我,你这疤……是怎么来的?!”
一片雪白的槐花,擦着他激动的脸颊飘落。
空气死寂。所有帮工都僵在原地,厂领导们面面相觑,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祝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,心脏狂跳。星形疤……闸北码头……这些词语像钥匙,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。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——咸湿的海风、女人的哭喊、灼热的痛楚……
她看着眼前男人发红的眼眶,那深切的痛苦不像作假。一丝微弱的、属于血脉深处的悸动,让她几乎要脱口问出什么。
但,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且腥的味道,像冰冷的蛇,缠住了她的喉咙。
不能信。蜜浆还未干,敌人怎会送来亲人?
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,面上一片冰封般的平静。
“阿娘!”就在这时,陆援朝端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三鲜汤,脚步踉跄地冲进来,小脸皱成一团,声音带着哭腔,“烫、烫死我了!”
他整个人像是被烫得失了准头,“扑跌”着撞向桌沿——
哗啦!
深色的、滚着油花的三鲜汤猛地泼洒!海碗精准无误地扣翻,粘稠滚烫的汤汁如瀑布般,兜头盖脸泼在陈志雄紧攥祝棉不放的右手背上!
“嘶啊——!”陈志雄被烫得猛地缩手,惨叫出声!
滚烫的汁水瞬间浸透他手背的皮肤。更令人骇然的是,在热力蒸腾下,他虎口位置,一层肉眼近乎难以察觉的透明胶状物边缘竟急速熔软、融解!暴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不衔接感,而其下,赫然是一片深紫发黑、边缘如晕染墨迹的狰狞菌斑!那菌斑的形态,与冰棱镜中捕获的双菌标图谱如出一辙!菌斑深处,还蜿蜒着一道刀劈斧刻般的龙蛇旧纹!
举座皆惊,只剩下汤汁滴落的“吧嗒”声,和陆援朝带着哭腔的“对不起”。
短暂的剧痛与身份暴露的惊骇,让陈志雄脸上的“悲愤”瞬间凝固,随后扭曲成一种被撕破伪装的、刻骨阴毒的狂怒!
“快……四十年了……”祝棉冰冷的声音打破死寂。她缓缓抬起左手,将那星形疤痕直直对着陈志雄那双因暴露而圆睁、充血的惊恐眼睛,语调淬着寒冰,“你们这行当,倒真是‘孝子贤孙’,代代相传,连寻亲的戏码都做得这般逼真!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,祝棉右臂如鞭扬起!
灶台上那碗备着给面食增香的、暗红色粘稠发亮的滚烫辣油,被她猛地泼出——
兜头盖脸!如同血色闪电!
不偏不倚,狠狠泼进陈志雄那双还残留着伪善与惊骇、此刻只剩下骇人杀意的眼中!
“呃啊——!!!” 撕心裂肺的惨叫炸裂空气!
辛辣滚烫的油脂灌入眼球鼻腔,带来灭顶之灾!陈志雄整个人向后弹起,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嗬嗬声。脸上那张精心打造的面皮在滚油下剧烈痉挛、焦黑、卷边!假皮下露出的,不再是模糊血肉,而是全然深紫发乌、正在脓化坏死的菌斑肌肤!层层叠叠,如同腐败沼泽,覆盖了整张右脸颊!那深紫菌斑核心处,一个模糊的饕餮纹与龙蛇刀疤纠缠的标记,正随着他惨嚎的张合嘴角狰狞翕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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