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狠狠砸在瓦片上,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。整个豆腐坊在风雨中飘摇,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狂暴的天灾撕成碎片。
梆、梆、梆!
不是风雨声,是有人在用力砸门,那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绝望,穿透雨幕直刺人心。
祝棉的心猛地一紧。她深吸一口气,稳住微微发抖的手,猛地拉开了门。
门外站着两个湿透的军人,雨水从他们的帽檐成串滚落,军装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紧绷的线条。为首的军官脸色苍白,手里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,袋角已经被雨水完全泡烂,洇开一片深褐色的痕迹,像冻僵的梨核裂开的伤口。
他没有说话,甚至没有确认身份的动作,只是沉默地将一张被雨水和某种更腥咸的液体浸透的纸张递过来。那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。
陆凛冬同志……在深潜任务中,为掩护战友,引爆炸药清障……壮烈……
轰——!
祝棉只觉得一声尖鸣在脑子里炸开,瞬间淹没了全世界的风雨声。她踉跄了一下,扶住门框才站稳。
角落里,泡菜坛的嗡鸣戛然而止。陆援朝手里捏着的冻梨核一声掉在地上,滚到角落。他圆胖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,眼睛瞪得大大的,里面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。
陆和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,猛地缩到画画的小板凳后面,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团,小小的肩膀不住地发抖。她死死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陆建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,双手紧紧握成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张纸,第一次露出了孩子般的茫然和无措,那眼神灼痛得让人心疼。
祝棉没有去接那张纸。
她猛地转身冲进里屋,片刻后,攥着陆凛冬出海前特意留下的那只马蹄表走出来。粗粝的钢表链末端,还拴着他作为潜艇兵的编号牌,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。
一声,她把表重重拍在桌面上,发出震人心魄的响声。
她伸出沾着腐乳汁和机油的手,死死拧住了那早已停止转动的发条旋钮。一圈、两圈、三圈……旋钮发出干涩刺耳的声,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崩断。
都给我听好了!她的声音像淬火的钢,锋利地穿透雨幕,听见这表一响,走起来!才准掉泪!一个都不准早!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只有窗外愈发疯狂的雨声,和托儿所方向传来的、如同地底巨兽苏醒般的闷响,一声接一声,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。
第一天,小院死寂。
油灯摇曳的光线下,陆援朝沉默地坐在小板凳上,用抹布一遍遍擦拭那只冰冷的马蹄表。油灰深深嵌进他小小的指缝,那双本该拿着零食、玩着玩具的手,此刻却固执地擦着,仿佛这样就能把停止的时间擦活,把远方的爹擦回来。
陆和平蜷缩在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里,铅笔在纸页上疯狂划动。她蜡黄的小脸绷得紧紧的,画纸上流淌出的不是恐惧的线条,而是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精密咬合的齿轮组成的圆环,圆环中心,是一只熊熊燃烧的太阳。她在用这种坚硬的、稳定的结构,试图封印那片吞噬了她安全感的风雨和崩塌。
墙角,陆建国靠着那口散发着微弱腐乳香气的泡菜坛坐在地上,耳朵上灼痛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烙印。陈勇刚挖出一大勺散发着浓烈发酵香气的、糊状的红腐乳泥,仔细地给他涂抹上。凉丝丝的触感和奇异的香气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屏障,暂时压下了那火辣辣的刺痛。
第二天,第三天……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。
祝棉始终守在桌旁,像一座凝固的石雕。她的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枚静止的表针,仿佛要用意志力将它钉在那里,钉在这绝望的边缘。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,渗出的血迹混着马蹄表上始终洗不掉的乌黑油渍。
她不能倒。她是这个家最后的支柱。
孩子们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,那背影单薄却挺直,像搁浅的鱼群依赖着唯一有氧气的水洼,那是他们全部的安全感所在。
发条,终究还是拧到了尽头。
旋钮再也转不动了。表盘里的指针细微地、挣扎般地摆动了两下,像濒死的蝴蝶最后的抽搐,然后彻底静止。
那声决定生死的,悬在所有人的心头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它仿佛永远不会来,又仿佛下一秒就会敲响。
陆援朝停下了擦表的动作,圆脸上的肌肉在不易察觉地发颤。陆建国攥紧了拳头,靠着坛子的背脊绷得死紧。陆和平手里的铅笔一声掉在地上,她惊恐地看着祝棉微微颤抖的肩膀。
第五个暴雨夜,灾难降临。
砰——!!!
院门不是被推开的,是被一股蛮横而绝望的力量从外面直接踹得粉碎!碎裂的木屑混合着泥水,像炮弹般炸开,四处飞溅!
一个不成人形的血泥人,裹挟着冰冷的腥风和疾雨,重重摔进屋里,倒在浑浊的水坑中!
陈勇反应最快,抄起旁边的条凳就顶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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