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妈!大笼包子好了!”
陆援朝的喊声带着肉包子刚出笼的热气,穿透了小食铺的酸辣鲜香。
他双手托着摞得有他半人高的竹蒸笼,摇摇晃晃地往墙边木案挪。蒸笼缝里溢出的肉香,引得刚进门的熟客直抽鼻子。
“哎哟!真赶巧了!”打头的老李眼睛亮了,“刚下早操,肚里的馋虫就造反喽!”
祝棉系着发白的蓝色围裙,正飞快地抻着手里雪白的面团。听到动静,她偏头一笑:“援朝慢些,仔细烫!”
“没烫,可香!”陆援朝吸吸鼻子,响亮地回答,眼睛却偷偷瞄向案板上刚炸好的焦溜丸子。
他这副馋相惹得食客们哄堂大笑。
小食铺里挤满了活色生香的烟火气。
谁也没留意,巷子对面老槐树后,一双阴沉的眼睛,正死死盯住“棉里藏针”的木招牌,指甲抠进了粗糙的树皮。
早市高峰过去,祝棉打发援朝去收干辣椒。一转身,门口光线一暗。
陆凛冬走了进来。
他步伐沉稳,但那身旧军服挺括得过分,肩头没有一丝皱褶,透着一股刻意绷紧的僵硬。
祝棉一眼就看见了他眉宇间的阴翳,以及额角那道新鲜的擦伤。
“回来啦?”她放下布巾,目光在他脸上扫过,飞快滑向他紧贴头皮的寸头鬓角——那具老式盒式助听器就在那里,此刻,它的指示灯完全熄灭了。
“嗯。”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单音,径直走到角落坐下,脊背挺得像杆枪。他避开她的视线,只盯着面前布满裂纹的桌面,仿佛上面有重要情报。
他拿起一只空茶杯,手指慢慢收紧,攥得指节发白。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。
祝棉的心微微一沉。他那宝贝助听器,是坏了,还是被……
她想起昨晚牛迎春的寻衅,和供销社那诡异的反光碎片。
她舀起一勺温在灶旁的姜汤,用厚实茶缸装着,走到他面前。
“牛技术员那块‘宝贝’红薯烂地里了,”她声音不高,像唠家常,把茶缸推到他面前,“红绿盲认错了农药,他自己当场傻了脸。张主任扣了他半月供应券,让他自己赔。”
她把“宝贝”两个字嚼得有点淡。陆凛冬垂着的眼睫动了一下。这是他前阵子经手的案子,涉及倒卖的农用物资。牛迎春一个农技员,分不清红绿农药?谁指点的?
但他此刻顾不上深究。世界被摁下了消音键,只有一片庞大空洞的嗡嗡声侵蚀着他的神经。他需要全神贯注,才能看清祝棉唇瓣开合的幅度。
姜汤的甜腻气息窜进鼻腔,让他紧蹙的眉头松开了细微的弧度。
祝棉没再问,也没提他的耳朵和伤。
她在他旁边坐下,隔着窄窄一条板凳的距离。灶膛里余烬的火光,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过了一会儿,她从围裙口袋掏出个小蓝花铁盒,指尖捻了一撮淡褐色的粉末,散发着近乎清甜的异样药香。
“头别动。”她的声音很低,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。
陆凛冬的身体瞬间绷紧。
祝棉倾身靠近。
一股混合了皂角和烟火气的独特气息,瞬间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。这气息很淡,却霸道地穿透了他周围的屏障。
她微凉的指尖拂开他额角的短发,露出伤口,极轻快地将药粉压了上去。
一点细微的凉,随即是针尖似的麻痒刺痛。这痛感很尖锐,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了他头颅深处那片耳鸣的漩涡中心。
陆凛冬的呼吸一窒,喉结滚动,下颌线绷紧如刀刻。
但他没动。
连眼皮都只剧烈颤动了一下,像是在与本能角力。
“这叫‘血竭’,”祝棉的声音贴得很近,温热气息拂过他的侧额,“瞧着吓人,止血生肌是最好的。”
她指腹按压药末时,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当她指尖撤离,陆凛冬才意识到自己屏住的呼吸骤然一松。额角的钝痛和脑袋里的嗡鸣,竟被暂时镇压了下去,只余下一片疲惫和属于她的清晰气息。
这短暂的平静,反而让他更深陷于无声的泥沼。他猛地抬眼,目光沉沉锁住祝棉,嘴唇无声开合,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口型清晰的音节:
“……听不见。”
祝棉看懂了。那三个字像无形的凿子,在她心口用力刻了一下。
傍晚,天色沉下来。
厨房的窗棂蒙上了暖黄的薄雾。
咕嘟…咕嘟…
陶制汤甏在炉灶深处沉稳地吟唱。
空气里塞满了复杂浓郁的香气:老母鸡的油脂香与金华火腿的咸鲜纠缠,花雕酒的醇厚被煨成暖玉般的温润;炸鸽蛋的油香被瑶柱、海参、鲍鱼的至鲜包裹;冬菇释放出土壤的浓郁,蹄筋炖出胶质的软糯……
这些绝顶的味道,在灶火的舔舐下早已不分彼此,融合成一曲勾魂摄魄的味蕾协奏。
三个孩子被这异香勾了回来。
陆援朝扒着厨房门框,鼻翼翕动,口水在脚边洇湿了一小块。
陆建国板脸抱着膀子站在后头,眼神望着窗外,但喉结的每一次蠕动都泄露了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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