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寒意顺着门缝钻进来,陆建国挤在狭窄的门框边上,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砖缝的冰凉。
“......怕他们抓走援朝,就像......就像以前抓走......”
后面的话,他终究没能说出口。他瘦削的肩膀绷得紧紧的,眼睛凶狠地盯着地上一点晃动的光斑。
灶屋里,麻婆豆腐的香气凝滞在空气里。祝棉没有立刻回话,她正弯腰把炒勺挂回墙钉。袖口挽得高高的,露出带着劳作痕迹的小臂。
她直起身,擦了把汗:“怕就对了。”她的目光落在建国紧张的后脑勺上,“怕,才能记住劲儿该往哪儿使。往里站站,门口风硬。”
建国的身体没有动,脚跟却微不可察地往后蹭了半寸。灶膛里煤核暗下去的光,映出他紧绷的侧脸。
“妈!”陆援朝像颗小炮弹似的从里屋冲出来,眼睛亮得惊人,“香死我啦!”
祝棉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,舀起一勺豆腐递到他嘴边:“慢点,小心烫着嘴。”
“建国同志,”祝棉端起另一只碗走近门口,“吃饱了,才有力气保持警惕,对不对?”
建国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,低垂的头终于抬起了一点。他沉默地挪动脚步,挨着桌子坐了下来。
油灯温暖的光芒罩住了他。在他低头猛扒饭的时候,灯光柔和了他紧绷的下半张脸。
门帘被轻轻挑开,陆凛冬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寒意走了进来。他视线扫过屋内,最后落在祝棉身上。他沉默地坐到离灶头最近的位置——一旦有变故便能最快挡到祝棉前面的地方。
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,只有弥漫在空气里的麻辣鲜香是喧哗的。
饭后,陆援朝捧着圆圆的小肚子瘫在桌边哼哼唧唧。陆和平则安静地缩在角落的小木凳上,在纸上涂抹着模糊的线条。陆建国坐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,眼神放空地盯着半空。
五月的晚风透过窗缝,送来大院里孩子们隐约的嬉闹声。空气里飘荡起一种甜腻又带着点怅惘的气息。
“妈,对面刘婶子家飘出来一股子味儿,”陆援朝小狗似的翕动着鼻子,“是奶味儿!”
“是麦乳精。”祝棉一边擦着灶台,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。
“麦乳精”三个字,像颗小石子投进了陆建国的心湖。他清晰地记得那个棕红色的铁罐子,摆在玻璃柜台最里面,闪着遥不可及的光。
“是......母亲节要到了。”角落里,一直沉默的陆凛冬低声说了一句。他的目光快速擦过祝棉忙碌的背影,带着一种笨拙的提醒。
“哦!”陆援朝恍然大悟,“妈!他们都在给自个儿妈妈冲麦乳精喝!咱们也——”
“明天早上,妈给你冲碗鸡蛋花儿,”祝棉打断了他,“一样香,一样管饱。”
陆援朝“哦”了一声,小脸垮下去一点点。然而,建国却猛地抬起头,死死盯着祝棉系着围裙后腰的蝴蝶结。她拒绝得那么快,那么理所当然。
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,瞬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:她不买!她不想!她根本......她不是真的想当这个“妈”!
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失落涌了上来。他“腾”地一下站起身,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小凳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巨响!
这声响动,把和平吓得猛地一抖。她小小的身子剧烈地蜷缩起来,手中的铅笔尖“噗”一声在纸上戳破了一个小洞。
“发什么疯!”陆凛冬低斥一声。
建国梗着脖子,目光死死钉在祝棉身上。“我......”他嗓子干得发紧,“我出去透透气!”声音硬邦邦地撂下,他夺门而出。
夜色更深。祝棉拨亮了桌上的油灯。陆援朝已经在里屋炕上摊成了大字。陆凛冬沉默地检查着门窗。和平依旧蜷在角落的小凳上。整个屋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。
不知过了多久,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。建国磨蹭着回来了,低头站在灯影外沿的暗处。
油灯的光晕不大,圈住了桌子中心一小片区域。祝棉抬眼看他,没说话。
建国沉默地挪到桌边,目光死死落在桌面上。然后,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从旧外套里,缓慢地掏出了一个东西——
一个棕红色的铁皮罐子!顶上印着“强力牌”麦乳精几个明黄的大字,在油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。
屋里静得落针可闻。连陆援朝的小呼噜都停顿了几秒。和平也把小脑袋抬起了一点,露出一只惊恐又好奇的黑眼睛。
建国觉得手里的铁罐重若千钧,烫得他手心冒汗。他不敢抬头,耳朵烧得要滴出血来。
“坐。”
祝棉的声音很平淡。她随手推开手边的空盘子,腾出了桌面中央最亮堂的地方。
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。他咬着牙根,僵硬地拉开凳子坐下,将麦乳精铁罐放在了光晕中心。
盖子被揭开,一股浓郁醇厚的奶香混合着可可的暖甜,瞬间弥漫开来。援朝已经哧溜一下滑下炕,蹿到桌边使劲吸气。连和平也把小脑袋抬得更高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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