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张薄薄的匿名举报信飘落在灶台上,沾了一点油星,墨迹在油渍中微微晕开。牛迎春那张夹杂着义愤和看戏神情的脸,还晃在食铺门口。
空气中,温馨的麦乳精甜香和洋葱酥的暖意瞬间冻结。
“通敌……说陆凛冬?”祝棉的声音有些飘,目光却死死钉在纸上。就在刚才,建国那杯“刚刚好”的麦乳精还在喉间留有余温,和平那只递来点心盒的苍白小手,才刚刚传递出笨拙的暖意。
陆凛冬一步上前,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信纸,没看内容,拇指重重碾过抬头的墨印。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皲裂声。他左耳微不可察地侧了侧——那是他心神紧绷时,确认助听器捕捉所有声音的下意识动作。
“笔头尖细,用力均匀,像是记账的笔。”祝棉强迫自己冷静,声音淬火般坚定。她抬眼,与丈夫的目光撞个正着。那里面没有慌乱,只有风暴将至前的平静审视。
“第五页收据,废品收购站。”他吐出六个字,字字裹冰。
祝棉脑中“嗡”的一声。是“假菜单密码”行动时,她让建国抱去废品站“卖”掉的那些真正记载着情报的废纸!那是他们布下的第一个饵。难道是那个临时工老耿?那个走路慢半拍,右腿似乎总不太利索的食堂杂工?
“木腿!”
一个细弱柳絮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所有人猛地看向缩在小马扎上的和平。她把自己抱得紧紧的,只露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,死死盯着地面某处。她颤抖的手指指向门口。
“画……木头棍子……”她细声细气,每个字都用尽力气,“咚……咚……”她模仿着记忆中最恐惧的声音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”援朝学着她的样子,小胖脚在地上跺了两下,茫然抬头,“是坏人叔叔?”
时间!祝棉瞳孔骤缩。这就是那晚和平在门外看到的!敌人通过老耿看到了“假菜单”,误将无用食谱当成了情报!举报信是敌人确认“线索”后,借刀杀人的手段!
“建国!”祝棉声音陡然拔高,“守住铺子门!任何敢嚼舌根打量我们的,瞪回去!”
十岁的男孩像被压紧又弹起的竹竿,“噌”地站直。脸上因麦乳精成功的雀跃瞬间消失,只剩下冰冷的警惕。他冲到食铺门口,瘦削的身体绷得笔直,像尊小门神,凶狠扫视门外。一个小脚老太太刚凑近想打听,被他凶光毕露的眼睛一瞪,吓得缩了回去。
“援朝和平跟我进屋!”祝棉一手牵起和平冰凉的小手,一手捞起发呆的援朝,闪进里屋,同时递给陆凛冬一个绝对信任的眼神。
陆凛冬高大的身躯堵在食铺入口,像无形铁闸,隔断所有窥探。他微微点头,左耳朝向她,所有注意力锁定门外动静。
里屋,豆大的煤油灯火苗摇曳,将三个挤在一起的身影投在斑驳土墙上。
“妈……做……打仗饭?”援朝咽着口水问。
“不,”祝棉声音压得极低,手下快得带出残影,她翻出角落一个陶罐,里面是她攒了好几天、泡在糖水里的珍贵桃胶,“做陷阱的饵!百果糕!”
和平缩在援朝身边,大眼睛一眨不眨。祝棉动作行云流水,没有丝毫迟疑。核桃捣成细碎颗粒,拌进微焦的米粉;陈年红豆沙加入研磨细腻的松子仁泥,增加粘稠;泡发的银耳剪成丝,混入熬成胶质的桃胶浆;最后,是一勺珍藏的琥珀色麦芽糖!热锅冷油,所有材料瞬间汇入,猛火快搅!
空气里爆开一股复杂和谐的香气!糖的甜润、坚果的焦香、松脂般的木质回甘、桃胶的山野清甜……这味道霸道地压过残余的麦香和烟火气,像温暖漩涡。连瑟瑟发抖的和平都悄悄松开了紧抱膝盖的手,小鼻子轻轻动了一下。
援朝口水都要滴下来,大眼睛追随着锅里黏糊糊、亮晶晶的混合物:“妈……坏人的腿……想吃这个?”他无法理解,这么诱人的东西怎么会是陷阱。
祝棉麻利地捏出一小团,在湿布上快速摊薄,吹冷。“木腿叔叔的鞋底,”她凑到孩子们耳边,声音轻如耳语,“踩着这个走路,‘百果糕会……掉!’”她指尖捻起几粒粗大松子碎,按进糕体表面。
“黏糊糊……咔……”和平突然小声嘟囔,小手摸出半块粘了灰的硬糖。
祝棉眼睛一亮:“对!卡住!”她明白了:糕体要黏韧,能牢固粘住假肢底部的卡缝;粗颗粒的松子碎,能在假肢特有的“咚…咚…”顿挫中,“精准”卡进砖缝和器械结构的细缝!
凌晨三点,军区大院静谧如冰窖。寒风裹挟未化的积雪,刮在脸上生疼。食堂东头窄得仅容一人的拐角,墙壁斑驳的青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这里是通往后边小库房的必经之路,人迹罕至,地面常年洇着洗不净的污痕。
一条矫健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拐角阴影处。陆凛冬单膝点地,粗糙指节迅捷扫过几块特定青砖——和平画里反复出现的角度!祝棉递过搪瓷杯大小、裹厚布的盒子。他掀开布角,温热复杂的甜香溢出!正是那特制的、冷却后更显韧劲的百果糕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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