基隆港的残阳刚沉进海底,最后一缕金红就被墨色海水吞了个干净。“海鸥号”的船灯只敢开一盏桅灯,昏黄的光在波峰浪谷间勾出窄窄一道亮痕,像条颤巍巍的银线。阿坤蹲在船舷边,粗布在水手刀上反复摩挲,刀刃被磨得发亮,映着桅灯的光,把他眼底的沉郁照得一清二楚——林阿福断后时“雷爷的冤屈交给你们了”那句话,还在耳膜里撞。阮武靠在船栏上,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饼子,嚼得腮帮子发酸,饼渣子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,总忍不住往基隆港的方向瞥:“坤哥,你说阿福叔他……”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——他看见阿坤握刀的手猛地一紧,指节攥得泛白,连指缝里都沁出了血珠。
火叔端着碗热姜汤走过来,粗瓷碗往阿坤手里一塞,烫得阿坤指尖一缩,拐杖往船板上“咚”地一戳,震得木屑都跳起来:“别瞎琢磨,林阿福那老小子比泥里的泥鳅还滑,渔市的老伙计都是雷爷当年的过命兄弟,拼了命也会护着他。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,是把废弃船厂的底摸穿,别让蛇头的军火留到明天天亮。”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图纸,纸边都磨卷了,摊在船板上时还掉了片纸屑,借着桅灯光指点着:“这是十年前的船厂布局图,我当年跟着雷爷在这儿看过分舵。正门对着码头,两排仓库像条长蛇,青蛇帮的军火肯定藏最里面的三号库——那库房地基是钢筋混凝土灌的,当年能防炮,现在藏军火正合适,墙根还留着排水暗沟,咱们顺沟绕到后门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阿坤喝了口姜汤,滚烫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,却没驱散心口的闷堵:“蛇头把身家性命的军火藏在这儿,绝不可能只派几个杂碎守着。林阿福说仓库门是加厚铁皮的,咱们带的那点黑火药,别跟挠痒痒似的。”火叔弯腰从船底拖出个钉死的木箱子,斧头“咔嚓”劈开铁锁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土制炸药包,油纸裹得严实,引线露在外面像细细的红线:“这是尖沙咀老鬼的手艺,里面掺了硝石和硫磺,威力足得很,炸开铁皮门跟撕麻纸似的。就是船厂周围全是暗礁,‘海鸥号’吃水深,靠太近容易触礁,得用小舢板划过去,在东侧的破船堆里登陆——那儿堆着几十艘烂渔船,正好能挡着巡逻的狗眼。”
刚说完,阮武突然指着东北方向的海面,声音都发颤:“坤哥,那是什么?”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墨色夜色里飘着一艘没开灯的货船,船身像头蛰伏的黑鲨隐在暗涌里,只有桅杆顶端的导航灯一闪一闪——那是青蛇帮的“海蛇四号”,船身比“海鸥号”大了三倍,甲板上隐约能看见穿黑衣服的人影来回晃,手里的铁棍偶尔反光。“是蛇头的接应船,看来他也怕军火出岔子,派了人把后路。”阿坤把水手刀“噌”地插进腰里,刀鞘与腰带摩擦出闷响,“老陈叔,把船往东边的暗礁区绕,借着礁石挡着,别让他们的了望哨瞅见。”
“海鸥号”悄无声息地绕到东侧海域时,岸边的梆子已经敲了亥时。海风卷着铁锈、废机油和海水的咸腥气灌进喉咙,呛得人嗓子发紧。废弃船厂的轮廓在残月微光下格外狰狞——断了半截的烟囱歪歪扭扭地指着天,砖缝里长着半尺高的野草,厂房的玻璃全碎了,黑洞洞的窗口像怪兽的眼窝,码头边的吊臂锈得只剩红棕色,吊勾垂在半空,被海风刮得“吱呀吱呀”响,像哭丧鬼嚎。阿坤带着阮武和两个兄弟跳上小舢板,火叔扒着船舷,手里攥着个铜哨:“一个时辰内要是没见火光信号,我就带人冲进去。记住,能炸军火就炸,别跟他们硬拼——雷爷的仇要报,你们的命更金贵。”
小舢板划到破船堆时,海水里飘着不少烂木板、油污和死鱼,桨叶划进去都粘乎乎的,带着股腥臭味。阿坤率先跳上岸,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发麻,岸边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,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,凉得像冰碴子往肉里钻。阮武跟在后面,怀里揣着个煤油打火机——这是他们的信号,得手就点燃扔海里,火叔看见火光就会驾船接应。四个人猫着腰往船厂深处摸,动作轻得像夜猫子,刚绕过一间塌了半边的破厂房,就听见前面铁丝网上传来说话声,夹着打火机的“咔哒”响,火星在黑夜里明灭。
“妈的,蛇头哥也太他娘的小心了,这鸟不拉屎的地方,除了耗子就是海风,哪有人来?夜里冻得老子直打摆子。”“你懂个屁!这批军火是要卖给南洋那帮杀胚的,一根枪管都不能少。要是出了岔子,蛇头哥能把咱们的皮扒了,挂在渔市牌坊上喂海鸟!”两个穿黑背心的汉子靠在铁丝网上抽烟,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,照出他们胳膊上盘着的青蛇纹身,鳞片都刺得狰狞。阿坤往阮武那边递了个眼色,手指指左边的断墙——阮武会意,猫着腰绕过去;阿坤自己握着水手刀,贴着铁丝网的阴影往右边摸,那铁丝网半人高,上面缠着带刺的铁丝,正好挡住了汉子的视线,只露出两个晃来晃去的脑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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