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片在冰棺裂口处翻飞，折射出金属光泽。陆昭明的指尖还残留着陈墨消失前那一瞬的冰冷触感，仿佛某种液态的记忆正沿着血管逆流而上。
艾琳靠在他肩头，脖颈处断裂的液压管线仍在渗血，机油与血液混合成粘稠的暗红液体，在风中凝结成细小的晶体。她的呼吸极其微弱，像是被冻住的钟摆。
“撑住。”陆昭明低声说，声音里没有情绪，只有机械般的冷静。
他低头看了眼空荡的掌心，脊椎内的罗盘核心微微震颤，黑色黏液缓缓爬过皮肤，却无法绘制出任何星图。那块碎片——唯一能打开时间夹缝的钥匙——已经不在了。
风雪卷起他的白大褂下摆，第三颗纽扣在寒风中轻轻晃动，始终系错。
空间开始扭曲。
先是地面，接着是空气。峡谷的轮廓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，山壁向内折叠，远处的冰层裂开又愈合，光线从不可能的角度投射下来，形成多重阴影。陆昭明的左臂晶格化纹路猛然加剧，蔓延至肩胛骨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
“该死……”他咬紧牙关，强行将意识集中在身体结构上，调动残存的金属拟态能力，试图重组破碎的骨骼与神经网络。
剧痛如潮水般涌来，但比起记忆的侵蚀，这还算不上折磨。
他看到自己站在实验室里，手中握着手术刀，面前躺着一个女孩。她的眼睛睁着，瞳孔扩散，胸口插着一根铜管，机械心脏早已停止跳动。
那是三年前的画面。
陆昭明猛地闭上眼，把那段记忆压回深渊。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右掌按在胸口，强迫罗盘核心进入最大输出状态。黑色黏液迅速覆盖全身，形成一层类似外骨骼的保护层，暂时稳定住正在崩解的身体结构。
空间褶皱仍在扩张，但他已经适应了这种扭曲的节奏。他睁开眼，目光落在艾琳胸口的机械核心上。
那里，有一道异常脉冲信号正在跳动，频率逐渐与罗盘核心同步。
“你还有东西没告诉我。”陆昭明轻声说，手指贴上她的机械心脏。
电流瞬间窜过两人之间，艾琳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，机械义眼短暂亮起，映出一道模糊的数据流。陆昭明的意识随之沉入那片数据海洋，穿过层层加密程序，终于触及到最深处的封印。
那里，藏着另一个意识。
江浸月的声音低语般响起：“纬度23.5N……是陷阱。”
画面一闪而逝，陆昭明猛地后退一步，额角冷汗直流。他低头看着艾琳，发现她的嘴唇微微张开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吐出一口带着机油的血沫。
“醒过来。”他握住她的肩膀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你不能在这里宕机。”
艾琳的眼皮颤动了一下，机械义眼重新亮起，焦距缓慢调整。她虚弱地笑了笑：“我……听到了……她在我里面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陆昭明松了口气，随即又收紧眉头，“但她为什么警告我们？”
答案还没浮现，空间再次剧烈震荡。整个峡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，然后狠狠拧转。陆昭明立刻抱住艾琳，用身体护住她，同时激活黄昏刻印的隐藏权限。
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脊椎深处涌出，仿佛有某种规则在这一刻被改写。重力方向突然反转，原本塌陷的空间开始向上收拢，形成一条通往稳定区域的通道。
“走！”陆昭明抱起艾琳，顺着新生成的路径狂奔。
但他们刚踏出几步，艾琳胸口的机械核心忽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。陆昭明低头一看，发现她的发条耳环正在高速旋转，频率与之前那道警告信息完全一致。
“纬度23.5N……齿轮教堂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断断续续，“……在那里……等着你……”
陆昭明的脚步顿住。
齿轮教堂？那个画面，他在黄昏刻印的影响下也看到了。漂浮在海上的青铜建筑，中心标注着相同的坐标。
“这不是巧合。”他低声说。
艾琳的眼神逐渐清明，似乎挣脱了江浸月人格的干扰。她艰难地抬起手，指着前方：“继续……别停……我还能……撑一会儿……”
陆昭明点头，抱着她继续向前。通道尽头，一道微弱的光出现在视野中，像是某个尚未崩溃的空间节点。
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时，艾琳忽然抓住他的衣襟，眼神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“老师……他拿走的不只是碎片。”她喘息着说，“他拿走了……你的过去。”
陆昭明的心脏猛然一缩。
过去？
他的记忆本就支离破碎，每天被罗盘吞噬一个小时，留下的空白越来越多。而现在，连那些残存的片段，也可能被陈墨带走了。
“你还记得……那个实验室吗？”艾琳继续说，“你第一次……醒来的地方……”
陆昭明沉默了。
他努力回想，却发现那部分记忆像是被彻底抹去，只剩下一片空白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个陌生的画面——
一间密闭的房间，四面墙壁上布满监视器。中央的实验台上，躺着一个男人，脊椎中嵌着一块青铜碎片，脸上盖着白布。
那是他自己。
“你不是原型机。”艾琳的声音越来越轻，“你是……复制品。”
陆昭明的脚步彻底停住。
风雪呼啸，通道尽头的光忽明忽暗。
他低头看着艾琳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。
“所以……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沙哑，“为什么是我？”
艾琳没有回答。
她的机械义眼最后一次闪烁，随后彻底熄灭。呼吸微弱，几乎难以察觉。
陆昭明咬紧牙关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，转身踏入那道光芒。
下一秒，世界再次崩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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