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光彻底消散后，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。陆昭明的手掌还残留着罗盘震颤后的余温，那种仿佛被千根钢针刺入骨髓的感觉尚未完全退去。他深吸一口气，鼻腔里弥漫着金属与腐冰混合的气息。
艾琳站在他身侧，机械义眼的焦距不断调整，却始终无法锁定前方的轮廓。那是一片漂浮在虚空中的棺海——无数冰棺悬浮在无形的引力场中，彼此之间由银白色的菌丝网络连接，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神经网络。
“伊莎贝拉说这艘方舟能带我们穿过最密集的区域。”她低声开口，声音透过机械共鸣器传来些许失真，“但她说‘别相信你看到的自己’。”
陆昭明没有回应，他的目光落在脚下。方舟由一块块活化的金属板拼接而成，每块板上都刻有复杂的符文阵列，随着他们的靠近，那些符文开始泛起微弱的幽蓝光芒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艾琳问。
他点头，右手按在胸口，罗盘核心随之震动。黑色黏液缓缓从指缝渗出，在甲板上绘制出一条蜿蜒的路径，直指远处编号为07的冰棺。
“它选了我们。”他说。
方舟启动的瞬间，空间仿佛被折叠。他们穿越了一层薄雾般的屏障，眼前的景象剧烈扭曲，冰棺群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，每一具棺盖之上都映照出不同时间线上的自己。
艾琳的机械手臂突然抽搐了一下，一道低频脉冲波从她的核心处理器中传出。
“刚才……我听到一个声音。”她咬牙道，“不是数据流，是语音片段。”
“什么内容？”
“‘姐姐，别相信他们说的‘选择’。’”她的声音有些发涩，“那是我小时候的声音。”
陆昭明的眼神微微一沉，没有多说什么。他伸手触碰罗盘表面，启动熵值具现化功能。视野中，冰棺的存在度开始浮现，大部分呈现半透明状态，唯有编号07，散发着浓烈的红光，存在度高达91%。
“接近目标。”他低声说。
方舟缓缓靠向冰棺，舰体因空间畸变发出咯吱作响的摩擦声。就在距离仅剩三米时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猛然袭来，艾琳的身体猛地一震，机械义眼中闪过一串乱码。
“意识分裂。”她咬紧牙关，“我在另一个时间线上看到了自己……正在打开棺盖。”
陆昭明立刻启动悖论免疫机制，身体倒退三秒，避开了即将席卷而来的意识洪流。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，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自己做出不同选择的画面——有人放弃钥匙，有人成为母巢的祭品，还有人跪倒在江浸月面前，乞求她抹去所有记忆。
“这些都不是真实的。”他喃喃自语，将手掌贴在冰棺表面。
量子隧道在指尖展开，如同一道裂痕撕开现实。画面流转间，他看见了江浸月——不是现在的她，而是更早时期的身影。她站在一座由脊椎拼成的祭坛前，双手高举一把血色钥匙，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祷词。
而在她身后，一道模糊的影子缓缓浮现。那不是人类，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，它的轮廓在不断变化，仿佛由无数种文明形态叠加而成。旧日支配者。
“交易。”陆昭明终于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。
画面一转，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中，手中握着最后一把钥匙。天空降下蓝色雪花，所有渡厄者都在结晶化。而他，成为了黄昏刻印唯一的继承者。
“够了！”他猛地收回手，意识强行脱离量子隧道。
艾琳的脸色苍白，她的机械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敲击着接口面板，每一次敲击都让冰棺表面浮现一组罗马数字：XXIII。
“23。”她轻声道，“和江浸月的克隆体数量一致。”
陆昭明盯着那组数字，心头一阵寒意。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——钥匙从来不是用来开启母巢的工具，而是锁住它的机关。
“我们被误导了。”他说。
艾琳抬起头，机械义眼中闪烁着不稳定的光斑：“那真正的钥匙是谁？”
话音未落，罗盘核心突然暴走。黑色黏液疯狂蔓延，将整艘方舟包裹其中。空间开始坍缩，现实与幻象交错在一起。
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，世界已经变了模样。
城市依旧存在，但建筑风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复古感，仿佛科技退化到了二十世纪中期。街道上行走的人们脊椎处都镶嵌着晶格状装置，动作僵硬，眼神空洞。
“这是……未来？”艾琳低声问。
“钥匙带来的最优解。”陆昭明看着远方，黄昏刻印的核心悬浮在天幕中央，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眼睛。
他们走过广场，听见广播里播放着统一调配指令。每一个新生儿都会接受基因筛选，每一个死亡者都会被回收记忆。社会结构如同一场永不停歇的仪式，所有人都在重复着相同的生活轨迹。
“这不是拯救。”艾琳喃喃道，“这是囚笼。”
陆昭明沉默片刻，最终走向黄昏刻印核心。他伸出手，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早已晶格化，延伸出无数菌丝，与整个系统融为一体。
“如果我们现在毁掉它呢？”他问。
艾琳摇头：“它已经和文明共生，摧毁核心等于毁灭一切。”
陆昭明闭上眼，任由罗盘吸收自己的记忆作为燃料。他知道，这一举动会让他失去什么，但他也清楚，如果不这么做，他们将永远困在这个虚假的未来。
黑雾从脊椎蔓延而出，包裹住两人。
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，棺海依旧在眼前翻腾，方舟正缓缓驶离编号07的冰棺。
“我们回来了。”艾琳轻声道。
陆昭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，那里有一段不属于这个时间线的记忆残片正在缓慢消融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，也不想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钥匙不是答案。
真正的答案，藏在那个还未现身的持有者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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