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待所楼下，昏暗的光线将陆北辰的身影拉得细长。他就那样沉默地立在阴影里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，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，牢牢锁在林晚月身上。
林晚月的脚步顿在原地，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。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，在她刚刚经历了那通电话的冲击，内心最混乱、最脆弱的时候。
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，无声地对峙着。晚风吹过，卷起几片枯叶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更衬得这寂静令人窒息。
他知道了。
他一定知道了那通电话。
林晚月几乎可以肯定。否则，他不会在这个时候，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里。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和阴鸷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，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压城的黑云。
他会在意吗？他会对他父亲的话作何反应？他会……选择家族，还是……
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，让她喉咙发紧，竟一个字也问不出口。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，看着他冷硬线条下压抑着的、汹涌的暗流。
最终，是陆北辰先动了。他迈开步子，朝她走了过来。步伐沉稳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，直到在她面前站定。他很高，林晚月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，看清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、翻滚着情绪的海洋。
“电话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，却又异常清晰，“我父亲打给你的。”
是陈述句，而非疑问句。
林晚月的心猛地一缩，指尖冰凉。她垂下眼帘，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事到如今，否认毫无意义。
“他说了什么？”陆北辰追问，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。
林晚月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抬起头，迎上他的视线。既然躲不过，那就直面吧。她将陆正宏的话，尽可能原封不动地、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复述出来。
“……你的婚事，家里早有安排……门当户对……对你的前途大有裨益……有些圈子，不是我能挤进来的……有些人，也不是我能高攀的……及时止损，对大家都好……”
每说一句，她都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凌迟一刀。这些话语，从她口中再次说出，比听到时更加残忍，更加清晰地划开了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鸿沟。
她说完，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，和陆北辰愈发沉重压抑的气息。
他看着她，目光深沉得仿佛要将她吞噬。那双总是冷冽如寒星的眼眸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愤怒，有不甘，有痛楚，还有一种林晚月看不懂的、深沉的无奈。
他紧抿着唇，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。垂在身侧的手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林晚月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暴戾的压抑感，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。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外露的情绪，哪怕是在火场，在应对危机时，他也永远是冷静而克制的。
这一刻的他，让她感到陌生，甚至……有一丝害怕。
“所以，”良久，陆北辰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，声音嘶哑得厉害，“你怎么想？”
他怎么想？
他竟然问她怎么想？
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林晚月的头顶。她怎么想？她能怎么想？在绝对的力量和阶层差距面前，她的想法，重要吗？
“我怎么想，重要吗？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嘲讽，“陆厂长，不，陆少爷。您父亲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。我林晚月有自知之明，不会做那不切实际的梦，也不会……成为您的拖累。”
她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。她必须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那颗已然千疮百孔的心。
陆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，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。他猛地向前一步，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林晚月完全笼罩。
“拖累？”他重复着这两个字，眼神锐利如刀，仿佛要将她剖开，“谁说你是我拖累？”
他的逼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，林晚月下意识地想要后退，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。他的手掌滚烫，力道大得惊人，不容她挣脱。
“看着我！”他命令道，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，“林晚月，告诉我，在你心里，我陆北辰就是那种会被家族、被所谓的婚约束缚，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无法决定的懦夫吗？！”
他的质问，如同惊雷，炸响在林晚月耳边。
她愕然抬头，撞进他燃烧着灼人火焰的眼底。那里面，没有她预想中的回避或妥协，只有被冒犯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。
他……他不是来划清界限的？
这个认知，让林晚月混乱的心湖，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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