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响。
那碗早已凉透的茶水,浮着几根枯黄的茶叶梗,一动不动。
潘石匠搓着手,脸上那副“推心置腹”的表情已有些挂不住。他干笑两声,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“青玄啊,你看……你潘大伯我,不是赖账的人。只是这几年,家里光景确实不济,你婶子身子骨又不好,三天两头吃药,实在是……”
叶青玄抬起手,止住了他的话。
“潘大伯,我家也窘迫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直,不带半分波澜,“我爹借钱给您,是情分。您家还钱,是本分。这两件事,不相干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从潘石匠脸上,移到了一旁坐立不安的潘婶身上。
“我今日来,不是问您家过得好不好,只是来取回我家的东西。您家若真有难处,当年便该说。如今隔了这么些年,怕是说不通了。”
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,不容辩驳。
潘石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,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潘婶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一下子从凳子上弹了起来,指着叶青玄的鼻子尖声叫道:“你这孩子!怎么说话的!我们家是欠了你家的钱,可你也不能这么逼人!你爹在世时,何曾像你这般咄咄逼人?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!”
她说着,竟拍着大腿,作势要哭嚎起来。
“我们不是不还,是手头紧!你一个大小伙子,在官府里当差,吃香的喝辣的,就非要为了这半两银子,不让我们活下去了吗?”
叶青玄坐在椅子上,身形未动。他看着这个撒泼的妇人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
他没有与其争辩,只是缓缓站起身,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短衫。
“潘大伯,潘婶。”
他这一站,屋里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。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,却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压力。
“这桩帐,既然说不清楚,不如……咱们换个地方说。”
潘石匠心里咯噔一下,预感不妙:“换……换什么地方?”
叶青玄转向他,嘴角牵动了一下,却不是笑。
“我如今在奉天司当差,虽只是个不入籍的临时捕役,但司里的大人,最是讲究法理公道。这欠债还钱的官司,想来他们也愿意听一听。”
“奉天司”三个字一出口,便如三柄重锤,狠狠砸在潘石匠夫妇的心口上。
潘婶的哭嚎声戛然而止,张着嘴,忘了后续的词。
潘石匠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,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撞在了桌角上,疼得他“哎哟”一声。
“不……不至于!青玄,不至于!”他连连摆手,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,“都是街坊邻居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为这点小事,怎么能去惊动官府的大人?”
民不与官斗。这是刻在临渊郡城每个百姓骨子里的铁律。
奉天司是什么地方?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衙门!寻常人一辈子都绕着走,谁敢主动凑上去?真要被带进去,就算有理也得脱层皮。
“是小事吗?”叶青玄反问,“我倒觉得,这是天大的事。人无信不立,潘大伯,您说是也不是?”
“是,是,是!”潘石匠迭声应着,再不敢有半分迟疑。他狠狠瞪了自家婆娘一眼,那眼神像是在说“你个败家娘们,险些惹出大祸”。
他转身,快步走进里屋,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“哐当”声。
不一会儿,潘石匠捧着一个布袋子走了出来,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青玄,你瞧……这……这是五百文钱,你点点。”
他将布袋子递过去,叶青玄没接,只指了指桌子。
潘石匠会意,连忙将袋子里的铜钱一股脑倒在桌上。
“哗啦啦”一阵乱响,一大堆青黑色的铜钱铺满了半张桌面,上面还沾着些灰尘,散发出一股子陈年的霉味。
叶青玄伸出手,手指在钱堆里拨动,开始清点。
他数得不快,一枚一枚,清清楚楚。
每数过一枚,潘石-匠的心就跟着抽动一下。
“四百九十八,四百九十九,五百。”
叶青玄数完最后一枚,抬起头。
潘石匠长长舒了一口气,连忙道:“没错吧?半两银子,五百文,一文不少。”
“本钱,一文不少。”叶青玄点了点头。
潘石匠刚要露出笑脸,却听他话锋一转。
“但还差了点东西。”
“还……还差什么?”潘石匠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利息。”叶青玄吐出两个字。
“什么?”潘婶又一次尖叫起来,那声音刺得人耳膜疼,“你还要利息?叶青玄,你别欺人太甚!”
潘石匠也是一脸的错愕,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青玄,这……这可没这个说法啊!当初你爹借钱,可没说要算利钱啊!”
叶青玄将一枚铜钱在指尖抛了抛,又稳稳接住。
“我爹借钱时,想必也没想到,这半两银子,要隔上这许多年才能拿回来。”他看着潘石匠,“城东放印子钱的刘三,一两银子,一月利钱便要一百文。潘大伯,我爹借您半两银子,这么多年,我只跟您讨五十文的利钱,算不算欺人太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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