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天司南城衙门的后堂,远没有前院那般开阔。低矮的屋檐压着天光,堂内陈设简单,一张黑漆木案,几把官帽椅,空气里浮着一股子陈年卷宗的霉味和劣质茶水的气息。
章总捕头坐在主位上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,细长的眼睛看着堂下。
段天豹人是跟着来了,身上那件锦缎长衫却连个褶子都没有。他没站着,而是寻了把客椅,自顾自坐下,还翘起了二郎腿,那姿态,哪里是来受审的,分明是来串门的。胡九刀等人则像几根木桩子,杵在他身后。
叶青玄立在堂中,身板挺直,手始终按在腰刀上。他身旁,两个街坊搀着悠悠转醒的老高叔,老头子浑身筛糠似的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章大人。”段天豹先开了口,脸上挂着熟稔的笑,“您这儿的茶,可还是去年的陈茶?改明儿我给您送两斤上好的洞庭春来。”
章总捕头闻言,眼皮抬了抬,那敲桌子的手指停了。“你小子,少来这套。”他嘴上说着斥责的话,语气里却没半分火气,反倒像是长辈在数落一个顽劣的晚辈。
他这才将目光转向叶青玄,脸色却沉了下来。“叶青玄,怎么回事?这么大阵仗,把段堂主都‘请’到衙门里来了?”那个“请”字,他咬得格外重。
叶青玄抱拳躬身:“回总捕头大人。卑职巡街时,撞见猛虎堂众人当街行凶,重伤人命,更涉嫌放印子钱,利比天高。人证物证俱在,卑职不敢擅专,故带回衙门,请总捕头大人明断。”
他说着,将那张从段天豹手下处缴来的借据,双手呈上。
章总捕头却连看都未看一眼,只拿眼角瞥了瞥地上抖个不停的老高叔。“行凶?重伤?”他哼了一声,“我瞧着,这老儿不是还能喘气么?”
他转头看向段天豹,问道:“段天豹,你说。”
“章大人明鉴。”段天豹站起身,整了整衣衫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这高老头,欠了我猛虎堂二十八两银子,有借据为凭。我的人上门讨债,他自己脚下不稳,摔了一跤。我这不寻思着,衙门里的大夫医术高明,这才想着把他送过来瞧瞧伤,顺便请您老做个中人,评评这个理。”
一番话,黑的能说成白的。聚众殴打,成了讨债;重伤倒地,成了自己摔跤;强行掳人,成了送医。
叶青玄胸口一股气堵着,正要开口辩驳。
“够了。”章总捕头一摆手,打断了他。他看着叶青玄,那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训斥。“民间债务纠纷,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。他画了押,按了印,就是认了这规矩。你一个捕快,不好好去抓偷鸡摸狗的贼人,插手这些烂事做什么?”
他拿起桌上的惊堂木,却没拍下,只是在手里掂了掂。“段天豹,你的人下手没个轻重,也是有的。这老头的汤药费,你出了。这账,也宽限他几日。这事,就这么算了。”
“章大人发了话,我段天豹自然遵从。”段天豹拱了拱手,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。
“至于你,叶青玄。”章总捕头的声音降了下来,“新官上任,不懂规矩,我不怪你。但你要记着,这临渊郡城,有些水,深得很。不是你一个新来的,就能下去趟的。退下吧。”
叶青玄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他看着章总捕头那张毫无波澜的脸,看着段天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,再看看地上涕泪横流,连哭嚎都不敢出声的老高叔。他握着刀柄的手,青筋暴起。
他终于明白,这奉天司的规矩,和他想的,根本不是一回事。
“卑职……遵命。”他从牙缝里,挤出这几个字。
事情就这么了了。段天豹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走了,临出后堂门时,他经过叶青玄身边,脚步顿了顿,侧过头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:“叶捕快,好手段。南隅里,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。”
那声音里,带着笑,也带着毒。
叶青玄没有看他,只是扶起了地上的老高叔。老头子浑身瘫软,像一滩烂泥。“高叔,我……”他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涩。
老高叔摇了摇头,浑浊的眼睛里,再没了一点光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挣开了叶青玄的手,拖着那条受伤的腿,一瘸一拐,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衙门。那背影,像是被秋风吹垮的稻草人。
叶青玄知道,他不是去讨公道,他是去变卖家产,去凑那笔能要了他全家性命的债。
待人都散尽,后堂里只剩下叶青玄和章总捕头。
“你还不走,留在这儿做什么?等着我请你吃饭?”章总捕头端起茶杯,吹了吹浮沫。
叶青玄抬起头,直视着他:“总捕头大人,卑职不明白。”
“你不明白?”章总捕头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,茶水溅了出来,“你不明白猛虎堂每年给衙门里送多少孝敬?你不明白这南城有多少双眼睛是章某人的?你一个毛头小子,靠着慕总捕头赏识,穿上了这身皮,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?我告诉你,在这南城衙门,我章凌霄,才是规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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