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林威尔小镇的夏夜,总是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宁静。夜空像一块巨大无比、被悉心擦拭过的黑丝绒幕布,毫无保留地铺展开来,上面缀满了无数细碎而璀璨的钻石,安静地闪烁着亘古不变的光芒。镇子边缘的苜蓿草坡是观星的绝佳去处,孩子们常常躺在柔软微湿的草甸上,指着那些偶尔划破深邃夜幕的短暂光痕,发出稚嫩而充满惊喜的惊叹。但对十六岁的莉娜·阿什顿而言,这片浩瀚而壮丽的星空,只是一块巨大而沉默的幕布,冰冷地映照着她内心死寂的荒原和无声的呐喊。自从妹妹艾米在三年前那场可怕的车祸中失去了声音,她的世界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剥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与声响,只剩下日复一日、单调压抑的黑白灰循环,如同一部默片,缓慢地磨损着她的灵魂。
这又是一个闷热而无风的夏夜。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,只有草丛间不知疲倦的蟋蟀发出单调的鸣叫。莉娜推着艾米的轮椅,木质轮子碾过草地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她们停在了能俯瞰整个小镇灯火的山坡最高处。艾米瘦弱的身体深陷在轮椅里,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扶手上,她仰着头,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整条银河,指尖在夜空中极其缓慢地移动,试图连接那些遥远而冰冷的星点,一个无声的、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游戏。莉娜顺着她指尖那微弱而执着的方向望去,心脏猛地一跳——一颗异常明亮、远超寻常的流星,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挣脱群星的束缚,拖着一条不同于任何记载的、泛着幽幽绿宝石色泽的修长光尾,无声无息地滑落,那光芒既不炽热也不温暖,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非自然的质感。
“看,艾米,流星!”莉娜下意识地低呼出声,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。随即,一阵熟悉的、尖锐的酸楚立刻涌上她的喉咙,堵得她发慌——她总是会忘记,艾米再也无法用任何声音回应她的任何发现,无论是惊喜还是悲伤。她们之间的对话,早已变成了莉娜一个人的独白和艾米沉默的眼神。
然而,那颗流星的轨迹并非像它的同类们那样转瞬即逝,燃烧殆尽后归于虚无。它似乎在坠落的过程中不断减速,违背了所有物理常识,最终竟诡异地悬停在了小镇正上空,像一只巨大无比、冷漠而充满审视意味的异瞳,静静地、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沉睡中的格林威尔。与此同时,一种极其低频的、几乎无法被人类听觉清晰捕捉、却能让牙齿发酸、头皮发麻的嗡鸣声开始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,仿佛有某种巨大的、无形的引擎正在地底深处启动。
莉娜的心跳莫名地疯狂加速,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荒谬绝伦的希望的冲动攫住了她。她猛地蹲下身,紧紧握住艾米冰凉而纤细的手,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。她抬起头,面向那颗悬停的、散发着不祥幽绿的诡异星辰,用尽全身的力气,在内心深处,如同最虔诚又最绝望的信徒般疯狂呐喊:“我希望!我希望艾米能再次歌唱!我希望她的声音回来!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!任何!”
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这孤注一掷的祈愿,那颗悬停的流星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绿光芒,那光芒瞬间吞噬了它本身,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绿色晕染之中,持续了大约两三秒,随即又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般彻底湮灭,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夜空迅速恢复了它深沉的墨色,那令人不适的低频嗡鸣也戛然而止。万籁俱寂,只剩下蟋蟀依旧不知情的鸣叫。
莉娜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,仿佛大脑被某种无形的、冰冷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,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感。她猛地低头看向艾米,妹妹依旧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,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只是莉娜自己极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觉。巨大的失落和自嘲般的苦笑瞬间淹没了她,她摇摇头,驱散那荒诞的念头,准备推着轮椅离开这个让她产生不切实际幻想的地方。
就在她的手刚刚搭上轮椅推把的瞬间,艾米的喉咙里,极其突兀地,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、带着明显气音摩擦声的、短促的——“啊”。
莉娜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,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。她猛地转过身,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蹲下去,双手颤抖着捧起艾米冰凉的小脸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艾米?你……你刚刚……你能出声了?你再试试?再试试看!”
艾米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姐姐激烈反应所点燃的、极细微的光亮。她似乎也在努力理解刚才那一声陌生的、来自自己身体的响动。她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,尝试着调动那早已被医生判定为严重受损、久未使用的声带肌肉。一次,两次……终于,又一声微弱但无比清晰、带着生涩摩擦感的单音,像初生雏鸟第一次尝试发出的、脆弱却蕴含着生命力的啼叫,笨拙而真实地溢出了她的唇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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