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远离尘嚣的群山环抱之中,在连飞鸟都绕道而行的寂静山谷深处,躺着一片名为“默然湖”的水域。它不像其他高山湖泊那样清澈见底,映照着蓝天白云,而是如同一块巨大无比、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、表面略显浑浊的深色琉璃。湖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、近乎墨绿的幽蓝色,深不见底,仿佛将所有投入其中的光线都吸噬殆尽。湖面终年笼罩着一层稀薄而冰冷的雾气,即使是在最炎热的正午,阳光也无法完全穿透,只在雾气表面投下惨淡的白晕,无法温暖其下那死寂的湖水。
最令人不安的是湖面的绝对平静。没有风能吹动它,没有雨滴能真正打破它的沉寂(雨点落下仿佛被瞬间吞噬,连涟漪都难以扩散)。它就像一面被精心打磨、却映照不出天空的、巨大而诡异的黑曜石镜面。这种超越自然的死寂,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,仿佛这片湖水并非液体,而是某种凝固的、沉重的实体。
然而,若有人鼓起勇气,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,屏息凝神地长久注视那墨绿色的水面,便会逐渐窥见湖面之下的景象——那并非岩石或水草。
是一座沉睡的城市。
城市的轮廓模糊而巨大,仿佛依着湖底的地势铺开,蔓延至视野尽头。建筑风格古老而奇异,绝非任何已知文明的样式。高耸的尖塔倾斜着,巨大的拱门半掩,街道纵横交错,广场上矗立着无法辨认的雕像。一切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如同时间沉淀物的淡灰色淤泥或矿物质结壳,使其看起来更像一片巨大的、沉默的珊瑚礁群。
这座城市并非废墟。它保存得过于完整,没有坍塌的痕迹,只是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。偶尔,在月光最皎洁的夜晚,某些建筑的窗户深处,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、如同遥远星芒的微光,转瞬即逝。
关于默然湖,流传着最古老的警告:不要惊扰沉睡之物。
任何对湖面平静的打破,都是不被允许的亵渎,会招致无法想象的灾厄。
恶意,正源于对这绝对寂静的打破。
无论是出于无知的好奇、愚蠢的挑衅,或是绝望的试探,只要有人向湖中投掷石块,或是将船只划入那禁区般的水域,甚至仅仅是用桨橹轻轻触碰那如镜的水面——扰动便发生了。
石块落入水中,不会发出清脆的“噗通”声,而是像穿透一层粘稠的油脂,发出一声沉闷而压抑的“咕咚”,仿佛敲响了一面蒙着厚绒的、为巨人送葬的丧钟。这声音异常低沉,却能穿透湖水,直抵最幽深的水底。
船桨划开水面,带来的不是涟漪,而是一道道缓慢裂开的、如同伤口般的黑色水痕,久久无法弥合。
这看似微小的扰动,对于那片死寂的水下世界而言,却不啻于一场地震,一次粗暴的惊醒。
首先发生变化的是湖水本身。那墨绿色的、仿佛凝固的湖水,会从深处开始,隐隐泛起一种苍白的光晕,如同有无数盏惨白的灯正在水下缓缓亮起。
紧接着,在城市那些街道、拱门和窗户的阴影里,开始浮现出“身影”。
它们被称作“无面居民”。它们的形体大致保持着类人的轮廓,但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、凝胶般的质感,仿佛由凝固的湖水本身构成。它们没有五官,没有清晰的四肢细节,面部的位置是一片平滑的、空无一物的空白。它们移动的方式并非行走,而是如同在水中漂浮般滑行,悄无声息,姿态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与诡异。
它们被湖面的扰动从漫长的沉睡中惊醒。
苏醒后的它们,会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缓缓地、沉默地、成群结队地向湖面上升。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在上升过程中,逐渐吸收湖水中那苍白的光晕,变得愈发清晰,形体也似乎更加凝聚。
当它们接近水面,甚至将那张没有面孔的“脸”贴近水膜之下,无声地“凝视”着水面上那惊慌失措的扰动者(无论是船上的人,还是岸上的人)时,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。
它们开始“模仿”。
最初是动作。岸上的人因恐惧而后退,水下的无面居民也会做出一个后退的滑行动作,但略有延迟,且更加僵硬,如同镜像出现了故障。船上的人惊慌地划桨,水下的它们也会抬起凝胶状的手臂,做出一个划动的姿势。
然后是……形态。它们的半透明躯体开始波动、重塑,试图模拟出扰动者的衣着轮廓,模拟出发丝的飘动,甚至模拟出肢体的大致比例。这个过程缓慢而令人毛骨悚然,就像一个生疏的学徒在拙劣地复制一件作品。
最核心、也是最致命的恶意,在于“替换”的企图。
这些无面居民似乎拥有一种本能,或者说诅咒——它们渴望成为“真实”,渴望取代那些将它们从沉睡中惊醒的、活在阳光下的“模板”。
当模仿进行到一定程度,它们会开始尝试“上岸”。它们会滑到湖边浅水区,凝胶状的身体开始尝试凝聚出更坚实的、类似双腿的结构,试图踏上陆地。它们没有声音,但那种无声的、固执的靠近,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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