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迷雾岭的背阴面,有一片连野兔都不愿打洞的古怪土地。这里的泥土不是褐色,而是一种病态的、带着霉斑的灰白色,踩上去软绵绵的,像踩在陈年的棉絮上,吸走了所有的声音。空气中总飘着一股铁锈混合着腐烂羊皮纸的气味,闻久了舌尖会泛起一股腥甜。就在这片土地的中央,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洞口,被一丛枯死的、形似瘦长手指的荆棘半掩着。这就是兔子洞。它并非野兔的家园,甚至可能和兔子毫无关系,只是古老谣传中一个令人不安的名字。
洞口黑黢黢的,往里张望,只能看到向下倾斜的、滑溜溜的土壁,以及从深处渗上来的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,带着浓厚的土腥味和某种……等待的意味。关于它的传说模糊而矛盾:有人说它是通往地底宝藏的捷径,有人说它是精灵废弃的通道,但更多古老的警告则低语着,一旦踏入,你将踏上的不是一段路程,而是无数段人生。
小托比知道这个洞。村里的孩子都被严厉告诫要远离它,但托比不同。他的生活像一碗放凉了的、寡淡的粥。父母终日为微薄的收成发愁,伙伴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泥巴和乏味的游戏。他渴望不一样的东西,哪怕只是一点点。那个洞口,就像书本上画着的、通往冒险世界的钥匙孔。
终于,在一个天空阴沉得像块脏抹布的午后,托比挣脱了日常的绳索,溜到了迷雾岭下。他拨开那丛冰冷的荆棘,一股更强的冷风从洞中涌出,吹得他打了个寒颤。他没有犹豫,深吸了一口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,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。
洞内的黑暗是浓稠的,仿佛有重量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向下滑行的过程并非直线,而是不断撞击着柔软的土壁,拐着莫名其妙的弯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猛地跌落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。四周并非绝对的黑暗,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、幽绿色的微光弥漫在空气中,勉强勾勒出令人窒息的景象。
托比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、如同蜂巢内部般的洞窟里。眼前不是一条路,而是无数条通道。这些通道的入口形状各异,有圆如满月的,有尖如猫眼的,有扭曲如蛇行的,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弧形的洞壁,向四面八方延伸。空气里那股腐烂羊皮纸的气味更浓了,还夹杂着亿万种细微的声音——不是噪音,而是模糊的窃窃私语、遥远的笑声、压抑的哭泣、金属的摩擦声……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巨大的、低沉的嗡嗡声,直接钻进脑仁里。
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,这些通道并非静止的。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,在缓缓地蠕动、开合,有时一条通道会无声无息地裂变成两条更细的,有时两条相邻的通道又会融合成一条更宽的。脚下的地面也软得异常,踩上去微微下陷,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肺部组织上。
托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恐惧,他想转身爬回去。但当他回头时,心脏几乎停止跳动——他来时的那个陡坡,消失了。身后只有一面光滑的、同样布满蠕动通道的洞壁。他来时的路,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,被彻底抹去了。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,他被困在了这个无限分岔的起点。
他必须选择一条路。
他凑近一个圆形的洞口,里面传来烤面包的温暖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,但仔细听,笑声底下似乎有种疲惫的、千篇一律的重复感。他又看向一个尖顶的洞口,里面闪烁着金币和宝石的光芒,伴随着觥筹交错的喧闹,但那喧闹声中透着贪婪和空洞。还有一个低矮的、需要爬行才能进入的洞口,飘出青草和泥土的芬芳,宁静,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死寂。
每条通道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“气息”,承诺着一种可能的“人生”。但它们就像包装精美的糖果,细看之下,糖纸下似乎都隐藏着某种细微的、不祥的瑕疵。
托比最终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普通的、方形的洞口。里面传来的声音像是集市的热闹,有叫卖声,有孩童的嬉闹,显得平凡而真实。他深吸一口气,踏了进去。
就在他脚步落定的瞬间,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、如同湿泥封堵门户的“噗嗤”声。他猛地回头,看见洞口被一种迅速增生的、像黑色肉膜一样的东西彻底封死了。回头路,在他做出选择的刹那,便塌陷封闭了。
通道开始变化。两侧的墙壁不再是泥土,而是逐渐变成了粗糙的砖墙,头顶出现了昏暗的天空(或许是假的),脚下的路变成了鹅卵石铺就的街道。他仿佛瞬间穿越到了一个小镇的集市上。周围的人穿着古怪,对他视而不见。他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。
起初,托比还带着一丝好奇。他闻着食物的香味,看着杂耍艺人表演。但很快,糟糕的“命运”开始显现。他发现自已身无分文,饥饿感灼烧着他的胃。他试图帮忙搬货换取食物,却被粗暴地推开。天空下起冷雨,他没有地方避雨,浑身湿透,瑟瑟发抖。这个世界对他充满敌意,他体验到的不是集市的繁华,而是其中最底层的贫穷、冷漠和无处容身的绝望。他想喊,却发现自已发不出声音;他想逃,却只能在固定的几条街道上打转,如同困在笼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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