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灰烬平原的尽头,横亘着一条锈迹斑斑、望不见来路与终点的铁轨。每当浓雾弥漫至最深处,便会有一列黑色的蒸汽列车,如同从时间的缝隙中滑出,无声地停靠在唯一一个简陋得只有一块朽木站牌的“候车点”。这列火车被称为“永夜号”,或更隐晦地被称为“流放列车”。
列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。它由漆黑如墨、仿佛能吸收所有光亮的金属铸造而成,车身上布满了繁复而扭曲的、如同血管或电路板般的暗红色浮雕,在不断蒸腾的、带着硫磺与铁锈味的灰色蒸汽中若隐若现。它没有车窗,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板,映照出外界扭曲变形的荒芜景象。车头没有驾驶室,只有一个巨大的、如同独眼般的暗红色玻璃灯,散发出不祥的光芒。
登上列车的过程如同跨过一道界限。车门无声地滑开,内部并非想象中的车厢,而是一个不断缓慢蠕动、变化的空间。墙壁、地板、天花板都是由某种暗哑的、带有皮革质感的黑色材料构成,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、如同睡眠中的眼睛般时而睁开时而闭合的琥珀色斑点,散发出微弱的光晕,勉强照亮内部。座椅并非固定,而是一种类似生物组织的、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凸起物,稀疏地分布在广阔的车厢内,形态和位置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漂移和变形。空气冰冷,带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、旧书卷的霉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、类似冷藏库的金属腥气。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绝对的寂静,连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都被隔绝,只有一种低沉的、仿佛来自车厢结构本身的嗡鸣声,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。
在车厢入口处的内壁上,用某种荧光的、如同腐朽真菌般的物质书写着几行字迹,构成了“永夜号厢规”:
一、定位之契: 登车后,须即刻选择一空置座位坐下。此座位将成为您在本次旅程中的唯一锚点。切勿更换,切勿久立。
二、时票之验: 乘务员(形态不定)会不定时查验车票。您必须出示一张印有当日准确日期的有效车票。车票日期由车厢本身决定,请自行确认。
三、异响之避: 若听闻相邻车厢传来持续的、无词的孩童嬉闹欢笑声,请立即用随身携带的隔音棉(座位旁备有)严实堵塞双耳,直至声响完全消失。切勿好奇,切勿靠近。
违背厢规者,将不再受永夜号庇护。
年轻的时空理论研究者艾略特,为了验证关于“时间流碎片化”的假说,怀抱着巨大的决心与恐惧,踏上了这列传说中的火车。他携带的装备中,最重要的是一个能显示外界“相对基准时间”的精密怀表,以及一叠空白的、带有特殊涂层的卡片,据说可以记录“当前”的时间印记,作为车票的备选。
他踏入车厢的瞬间,就被那非欧几里得几何的空间感和死寂所震撼。他不敢怠慢,立刻就近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相对稳定的暗红色的柔软座位坐下。就在他臀部接触座位的刹那,他感到一种微弱的吸附感,仿佛座位与他之间建立了某种连接。同时,他手中那张空白的卡片上,悄然浮现出了一行清晰的、仿佛用光蚀刻出的日期数字——这正是他需要持有的“当前日期车票”。他瞥了一眼怀表,发现怀表上的时间与车票日期完全不符,甚至时间流动的速率也飘忽不定。他明白了,在这列车上,“现在”是由车厢定义的。
旅程在绝对的寂静中开始。没有广播,没有报站,只有车厢结构那低沉的嗡鸣和窗外(透过金属板那诡异的反射)飞速流逝的、扭曲的光影,暗示着列车正在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移动。艾略特紧紧攥着那张日期车票,警惕地观察着周围。
不知过了多久(时间感在这里是混乱的),一个“乘务员”出现了。
它并非人类。它更像是一团不定形的、由阴影和微弱磷光构成的聚合体,勉强维持着一个人形的轮廓,没有五官,没有实体。它滑行到艾略特面前,伸出一种类似触须的光影。
艾略特强压恐惧,递上了那张印有“车厢当前日期”的车票。乘务员的“手”触碰车票,车票上的日期微微闪烁了一下。那团光影似乎“审视”了片刻,然后无声地退去,消失在车厢的阴影中。艾略特松了一口气,第一关通过了。他注意到,车票上的日期,在他通过检票后,悄然发生了变化,跳到了下一个“当前日期”。他必须时刻注意更新自己的“有效车票”。
车厢内的空间持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远处的墙壁似乎在不规律地起伏,某些座椅会缓慢地沉入地板或从天花板垂下,但艾略特所在的区域相对稳定。他严格遵守规则一,绝不离开自己的“锚点”座位。
然而,考验接踵而至。
从车厢连接处那不断变换形态、如同生物腔道的门的另一侧,突然传来了一阵清晰无比的、充满欢快感的孩童嬉笑声!那笑声没有歌词,只是单纯的、银铃般的“咯咯”声和奔跑追逐的脚步声,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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