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灰扑扑的、仿佛被时间遗忘的“暮光港湾”养老院三楼,住着亚瑟·佩恩。岁月像一把钝刀,慢慢削去了他大部分的过去,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轮廓和挥之不去的回声。他的儿女远在异国,探望如同彗星般稀有。大多数日子,亚瑟就坐在靠窗的扶手椅里,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庭院,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像壁炉里的余烬,缓慢而确定地黯淡下去。他的世界在缩小,从广阔天地缩到养老院,再缩到这间弥漫着消毒水和炖菜气味的房间,最后,似乎正坚定不移地缩向他这副日益僵硬的躯壳内部。
他七十六岁生日那天,孙女艾米丽来看他,带来了一份礼物——一只巨大的、用银色箔纸做成的气球狗。狗的形状很卡通,鼓胀饱满,充满活力,脖子上系着一根长长的、鲜红色的丝带。“看,爷爷,它叫‘闪闪’!”艾米丽欢快地说,把丝带的一端塞进亚瑟枯瘦的手里,“它永远不会掉下来!让它在房间里陪着你。”
亚瑟对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一向不以为然,但看着孙女亮晶晶的眼睛,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,道了谢。艾米丽走后,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那只飘在天花板下的气球狗。氦气让它悬在半空,微微浮沉,红色的丝带垂落下来,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亚瑟随手把丝带系在了床头的柱子上,就没再管它。
几天后,护理员在打扫时不小心解开了丝带。气球狗重获自由,立刻飘到了天花板正中央,懒洋洋地打着转。亚瑟懒得去拿,反正它就在那儿,不碍事。他注意到,这只气球狗确实没有像普通氦气球那样慢慢泄气下垂。一个星期,两个星期,它依旧饱满地飘在那里,高度一丝未降。这有点奇怪,但养老院里的怪事多了去了,比如总在凌晨三点响起的莫名脚步声,亚瑟归结为氦气质量好或者房间密封佳。
真正的变化始于一个午后。亚瑟想把它拉下来换个位置,便伸手去拽那根红丝带。丝带很顺滑地滑下来一截,气球狗降低了一些。但当他停止拉扯时,发现手里的丝带变长了——长得有些不自然。他清楚地记得艾米丽刚拿来时,丝带长度刚好垂到地面。而现在,他拽下来一大截,手里的丝带还剩很长,而垂下的那部分,已经蜿蜒盘绕在地板上了。
亚瑟感到一丝困惑,但并未深究。老年人记错事情太常见了。他重新把丝带系在更近的椅子腿上。这次,他留意了一下长度。
第二天,他发现丝带又变长了。即使系着,松垂的部分也明显多了起来,像一条悄然生长的红色藤蔓,在地板上蜿蜒出柔软的曲线。气球狗依旧飘在原处,银色的表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冷漠的光。
亚瑟开始感到不安。他尝试解开头,再次拉动丝带。这一次,他小心翼翼地、持续地拉。丝带顺畅地滑出,仿佛系着气球的那一头有个无限的线轴。他拉出了远远超过这根带子原本该有的长度,盘绕在脚边的红色丝带堆成了一座柔软的小山,而手中的那一端,依然连接着气球狗,仿佛没有尽头。天花板上的气球狗,随着他的拉扯微微晃动,但高度几乎没有变化,那根细细的红丝带,仿佛穿透了空间,连接着一个无限的源头。
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亚瑟。他松开手,丝带软塌塌地堆在地上。他决定不再碰它,就当它不存在。也许这只是一种视觉把戏,或者是他混乱心智的又一产物。
然而,“忽视”策略很快宣告失效。一天夜里,亚瑟被一阵奇怪的窒息感惊醒。不是哮喘,也不是痰堵,而是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、隐隐的牵拉感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拽扯他的肺叶。他打开床头灯,喘着气,房间里一切如常。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只气球狗。在寂静的深夜,他仿佛产生了一种幻觉:那根红色的丝带,似乎不再只是物理上的连接,而是变成了一条有生命的、无形的通道,另一头……系在了他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。
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。第二天,他鼓足勇气,再次抓住那根丝带,不是拉扯,而是轻轻地、试探性地感受。当他向着气球狗的方向轻轻送出手中的丝带时,没什么特别。但当他尝试向相反方向,也就是远离气球狗的方向,轻轻绷紧丝带时,那种昨夜熟悉的、内部的牵拉感又出现了!这次更清晰,位置似乎在胸腔偏左的地方——他的心脏。
恐慌如冰水浇头。他猛地松开手,心脏的牵拉感瞬间消失。他瘫坐在椅子上,大汗淋漓。他明白了,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气球狗。它是一个锚点,一个诡异的、飘浮的锚点。而那根无限生长的红丝带,是一根无形的脐带,或者更可怕的——一根栓狗的链子,另一头,不知何时,已经系在了他的心脏上!
他试图告诉护理员,说那只气球狗有问题,要求把它拿走,扔掉。但护理员看着他那激动的样子,又看看那只普通的气球狗,只是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,“好的,佩恩先生,一会儿就帮您处理。”但没人当真。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,在养老院太常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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