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卢瓦尔河谷某个被遗忘的支流旁,住着钟表匠克莱门特·莫罗和他的女儿伊里斯。伊里斯七岁生日那天,克莱门特送给她一瓶泡泡水,瓶子是祖母绿玻璃的,瓶塞用蜂蜡密封,标签上写着马塞尔先生的奇幻工坊。卖这瓶东西的马塞尔是个总把毛线帽拉到眉毛上的老头,他收下克莱门特的硬币时,手指像枯枝般蜷缩,低声说:记住,孩子吹出的泡泡,只有孩子能看见里面的东西。
伊里斯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。她在后院吹出第一个泡泡时,那透明的球体没有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,而是呈现出一种类似陈旧油画的深褐色调。泡泡里飘着极小的、像尘埃一样的黑点,克莱门特凑近了看,发现那是微缩的飞鸟,正在液态琥珀中永恒坠落。他刚想提醒女儿别吹了,泡泡就在离他眼睛十七厘米处破裂。没有水珠溅开,只有一声类似火柴被划燃的轻响,他的视野中央多了一枚灼痕。
那枚灼痕一整天都没消退。克莱门特去工作室调校一只十八世纪的座钟时,发现钟摆的每次摆动都拖曳出伊里斯的影子。不是他女儿现在的模样,而是她三岁时的轮廓,矮胖,扎着冲天辫,正用胖乎乎的手指戳着钟表的齿轮。他试图集中注意力,但伊里斯三岁的视角顽强地覆盖在他的视神经上:齿轮不再是黄铜的机械,而是一排排会咬人的牙齿;钟摆不是往复运动,而是荡秋千的巨人;发条不是储存能量,而是在吞咽时间本身。
第二天,寡妇杜邦太太来借糖。她站在门口,伊里斯正在走廊里吹泡泡。一个淡紫色的泡泡慢悠悠地飘向杜邦的脸,在距离她鼻尖三毫米处破裂。杜邦太太的左眼立刻出现了灼痕。她愣了愣,突然用小女孩的尖细声调说:莫罗先生,你家的门把手长得好像我外婆的拐杖糖。她的世界观被强行置换成了七岁以下孩童的状态,成年人的逻辑被压缩成糖果色的色块。杜邦太太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借糖,倒是对着克莱门特花园里的蜥蜴说了十七分钟的话,问它为什么不去上学。
克莱门特开始研究那瓶泡泡水。他用滴管取样放在显微镜下,看见液体里浮动着类似视网膜细胞的结构,每个细胞都长着一根细小的、会摆动的毛。这些毛发的摆动频率恰好对应着人类童年时期脑电波的θ波节律。他明白了,这瓶液体不是肥皂水,而是一种视角采集器,它把孩子的感知模式编码进表面张力,当泡泡破裂时,这种编码会通过空气压缩波直接写入旁观者的瞳孔括约肌。
伊里斯爱上了这个游戏。她不再满足于吹单个泡泡,而是用麦秆吹出一连串的泡泡,每个泡泡颜色都不同,破裂时会发出类似童谣的音阶。邻居们开始聚集在后院篱笆外,不是来看热闹,而是被泡泡破裂时溅射出的视角残像吸引。邮差皮埃尔第一个中招,他本来只是好奇,一个泡泡在他右眼的角膜上破裂后,他突然相信邮件都是鸽子从另一个世界叼来的,而他只是个负责把鸽子的口水擦干的中转站。他把邮包扔进克莱门特的井里,说这样能让信件更快地到目的地。
克莱门特试图阻止女儿。他把泡泡水藏进地窖,但伊里斯只用了一句爸爸,那个瓶子在哭,就让他立刻交了出来。他意识到女儿的声带已经具备了某种频率,能直接激活他脑内的愧疚中枢。这不是魔法,是物理——泡泡的残像改变了他的神经递质接收阈值,让他对女儿的请求产生了类似宗教崇拜的服从。
事情在第八天失控了。伊里斯吹出一个巨大的、直径达到一米七的泡泡,正好把她自己包裹进去。泡泡膜厚得像玻璃,表面流转着类似万花筒的图案。克莱门特冲过去想戳破它,但手指刚触及膜面,他的整个世界就倒转了。他不再是自己,而是成了伊里斯眼中的父亲——一个由七千个零件组成的庞大机械,每个零件都会发出严厉的指令,每个指令都带着让人想哭的金属音。他透过女儿的眼睛看见自己,看见那个叫的物体如何笨拙地试图理解什么叫永恒琥珀中的飞鸟,如何用成年人的愚蠢去丈量孩子世界里没有尽头的坠落。
他在那个泡泡里待了十七分钟。外界看来只是瞬间,但克莱门特经历了伊里斯从出生到七岁的全部记忆,不是旁观,而是实感。他尝到了第一口母乳的甜味,感受到了学步时摔倒的恐惧,体验了对蜥蜴说话的理所当然。当他从泡泡里挣脱出来时,他的虹膜上永久烙印了一块类似胎记的褐斑。那块斑纹不是静止的,每当伊里斯眨眼,斑纹就跟着眨,像是他眼睛里住进了女儿的灵魂。
克莱门特开始修建高墙。他雇了工匠,用十七层橡木板把后院围起来,木板之间的缝隙用蜂蜡填塞,那是唯一能暂时阻隔泡泡残像的物质。但伊里斯已经不需要吹风就能制造泡泡了。她对着墙壁吹气,气息在木板上凝结成微小的、类似唾沫星子的泡泡,每个都包裹着爸爸修墙这个场景的微缩版。木板上开始生长出眼睛——不是真正的器官,而是木纤维被孩童视角扭曲后形成的类似瞳孔的纹理。那些眼睛盯着克莱门特,用伊里斯的逻辑评判他的每个动作:爸爸为什么要躲?他不是说过,躲猫猫超过七次就不好玩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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