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略特·格林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篱笆门时,就知道这个夏天会很难熬。母亲在电话里说得轻描淡写:“只是去陪外祖母住两个月,她在乡下太孤单了。”但艾略特知道真相——他期末考试挂了三科,父母觉得需要让“有原则”的外祖母来“矫正”他这个十四岁都市男孩的散漫。
“橡果巷七号”是整条街上最老的房子,外墙爬满深绿色的常春藤,像一件过于厚重的旧外套。推开前门,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:陈年木料、薰衣草香囊,还有……某种难以名状的、类似冷油脂和干草药混合的气味。
外祖母伊迪丝站在门廊阴影里,瘦得像根旧衣架,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。她的眼睛是褪色的蓝色,看人时有种穿透性的锐利。
“你迟到了四分钟。”这是她的第一句话。
晚餐是沉默的。长条木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亚麻桌布,餐具是沉重的老式银器。食物简单到近乎苛刻:一小块炖得稀烂的鸡肉,三颗水煮土豆,一小撮水煮豌豆。分量精确得像是用天平称过。
艾略特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——鸡肉淡而无味,土豆带着土腥气。他习惯性地把盘子往中间推了推,剩下将近一半。
外祖母放下刀叉。银器接触瓷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
“吃完。”
“我饱了,外祖母。”
“食物是恩赐。”伊迪丝的声音平稳,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桌上,“浪费食物的人,会被食物记住。”
艾略特以为这只是老派的唠叨。他不情愿地拿起叉子,勉强又塞了几口,但最后还是剩下了三分之一。外祖母盯着那摊剩余的食物看了很久,久到艾略特感到后背发凉。然后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,端起盘子走向厨房。
那天夜里,艾略特做了第一个关于食物的梦。
他梦见自己变小了,坐在一张高高的儿童餐椅上,脚够不着地。面前是一个印着卡通小鸭的塑料餐盘,黄色的,边缘有磨损。盘子里堆着食物——正是他今晚剩下的那些:淡而无味的鸡肉、水煮土豆、豌豆。但数量不对,多得离谱,堆成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。
梦里的他必须吃完。他用小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,咀嚼,吞咽,但盘子里的食物不见减少。鸡肉在嘴里变成湿纸板的味道,土豆像泥沙,豌豆像一颗颗滚烫的鹅卵石。他吃啊吃啊,直到喉咙被堵住,呼吸艰难……
艾略特惊醒,满身冷汗。卧室窗外,橡树的黑影在风中摇晃,像饥饿的手指在抓挠玻璃。
第二天早餐时,他仔细打量外祖母。伊迪丝正在切一片薄得透光的面包,动作精确得像外科手术。晨光中,她手腕上露出一截,艾略特看到那里有些奇怪的痕迹——不是皱纹,而是一圈圈极细的、淡白色的纹路,像是被什么细绳长期勒过。
“外祖母,您手腕上……”
伊迪丝迅速拉下袖子:“没什么。快吃你的燕麦粥。”
粥很稠,放了太多盐。艾略特吃了半碗就推开了。这次外祖母什么都没说,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让艾略特想起昨晚的梦。
怪事是从第三天开始的。
艾略特在阁楼发现了一个旧玩具箱,里面有些他母亲童年时的东西。在最底下,他翻到了一个黄色的塑料餐盘——印着卡通小鸭,边缘有磨损。和他梦里的那个一模一样。
餐盘是空的,但很脏,盘底有一层发黑的、油腻的污渍,像是很久以前没洗干净的残渣。艾略特正想把它扔回去,突然闻到一股气味——淡鸡肉、水煮土豆和豌豆的气味,正是他第一晚剩下的晚餐。
他皱起鼻子,把餐盘拿到窗边细看。在阳光下,他清楚地看到,盘底那层污渍……在动。极其缓慢地,像是有无数微小的生物在下面蠕动,重新排列。几秒钟后,污渍形成了清晰的图案:一小块鸡肉的形状,旁边是三颗土豆的轮廓,周围散落着几颗豌豆。
和他剩下的那份,一模一样。
艾略特吓得扔掉了餐盘。它掉在地板上,发出空洞的响声,但没有碎裂。他喘着气,盯着那个盘子。现在盘底又恢复了普通的污渍,仿佛刚才的幻象从未发生。
是错觉。一定是。阁楼太闷,他出现了错觉。
那天午餐,艾略特强迫自己吃完了所有食物——寡淡的番茄汤和硬面包。盘子光洁如新。外祖母难得地点了点头,虽然什么都没说。
下午,他又偷偷上了阁楼。黄色小鸭餐盘还在原地。他鼓起勇气捡起来,对着光看。盘底还是那些污渍,没有变化。他松了口气,果然是错觉。
但就在他要放下时,他注意到污渍的边缘,多了一小点橙红色——番茄汤的颜色。而那个位置,正是他午餐时喝的最后一口汤在盘子里留下的痕迹。
艾略特感到一阵眩晕。他冲下阁楼,在洗手池用冷水泼脸。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。是巧合。必须是巧合。
晚餐时,他决定做个实验。外祖母做了炖菜,他故意剩下了几块胡萝卜和洋葱,大概占分量的五分之一。他悄悄用叉子把剩下的食物摆成一个特定的形状——三角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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