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日后,运河码头。
清晨的薄雾像一层纱,笼罩着青石板铺就的岸堤。漕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船帆垂下,桅杆上挂着昏黄的灯笼。挑夫们已经开始忙碌,扛着麻袋在跳板上来回,脚步声混杂着吆喝,敲碎了一河寂静。
清辞站在船头,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。金陵,她生长的地方。六岁前,她住在城南沈府,那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,有青砖黛瓦,有雕花窗棂,有母亲常坐的绣架。六岁后,母亲病逝,她被送到城外庄子,一住就是十年。
十年了,这座城似乎变了,又似乎没变。河水还是那样绿,桥还是那样弯,只是桥上走的人,已不是当年的人。
“紧张?”晚棠走到她身边,也望向岸上。她已经换上了江南女子常穿的襦裙,淡青色,绣着折枝梅花,少了北境的英气,多了几分婉约。只是腰背依然挺直,眼神依然锐利。
清辞摇头:“只是有些……近乡情怯。”
身后传来脚步声,周常在也上了甲板。她也换了装束,藕荷色对襟衫,月白百褶裙,头发梳成随云髻,插一支素银簪。若不细看,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少夫人。
“船巳时靠岸。”周常在说,“接应的人已经在码头等着。我们分两批下船,我和慕容晚棠先走,你等一刻钟再下。”
“为什么?”晚棠皱眉。
“因为有人盯上我们了。”周常在语气平静,“从昨天过镇江关开始,后面就跟了两条小船。船上的人,功夫不弱。”
清辞心中一紧:“是张猛的人?还是复国会?”
“还不清楚。”周常在道,“但小心总没错。沈清辞,你在金陵有旧识吗?”
“有。”清辞点头,“我舅父家就在城内。但我不能去,会连累他们。”
“除了舅父呢?有没有信得过的,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?”
清辞想了想:“有间绣坊,叫‘锦绣阁’,是我母亲生前常去的。掌柜姓徐,我唤她徐姨。母亲去世后,她每年都派人给我送衣裳。”
周常在眼中闪过一丝光:“锦绣阁……可是开在秦淮河畔,正对着贡院的那间?”
“你知道?”
“岂止知道。”周常在笑了,“那是容华长公主的产业。”
清辞和晚棠都愣住了。容华长公主,皇帝的胞姐,那位寡居多年、深居简出的长公主?
“长公主在江南经营多年,锦绣阁明面上是绣坊,实际上……”周常在顿了顿,“是收集情报的地方。你们不知道?”
清辞摇头。她只记得小时候跟母亲去过几次,徐姨总是笑眯眯的,给她糖吃,夸她长得像母亲。母亲去世后,徐姨每年派人送来的衣裳,都是最时新的样式,尺寸也合适得像是量身定做。
现在想来,一个绣坊掌柜,怎么会对远在庄子里的庶女如此上心?
“看来你母亲不简单。”周常在意味深长地说,“不过这样更好。锦绣阁安全,也方便我们打听消息。”
船缓缓靠岸。跳板放下,周常在和晚棠先行下船,很快消失在码头的人群中。清辞站在船舷边,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,心跳有些快。
一刻钟后,她也下了船。
码头上人声鼎沸,漕工、商贩、旅客、乞丐,各色人等混杂在一起。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、货物的霉味、食物的香气,还有汗水的酸臭。清辞低着头,随着人流往前走。
刚走出码头,一只手突然从侧面伸来,抓住她的胳膊。
清辞一惊,下意识要甩开,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姑娘别怕,是我。”
她转头,看见一张中年妇人的脸。圆脸,细眉,眼角有浅浅的皱纹,笑容温和——是徐姨。
“徐姨?”清辞不敢相信。
徐姨冲她使了个眼色,拉着她快步走进旁边的小巷。巷子很窄,两边是高墙,墙上爬满青苔。走了约莫百步,拐进一扇不起眼的侧门。
门内是个小院,种着几丛竹子,一方石桌,两张石凳。正房三间,门窗紧闭。
“姑娘受苦了。”徐姨关上门,这才松开手,上下打量清辞,“瘦了,也憔悴了。这一路……”
“徐姨怎么知道我会来?”清辞打断她。
徐姨笑了:“长公主吩咐的。说这几日会有贵客到,让我留心码头。我本以为是慕容家的小姐,没想到是你。”她拉着清辞进屋,“先梳洗梳洗,换身衣裳。慕容小姐和周姑娘已经到了。”
屋里陈设简单,但干净。屏风后放着浴桶,热水已经备好,冒着热气。旁边衣架上挂着一套新衣,淡紫色,绣着玉兰。
清辞洗去一身风尘,换上干净衣裳。徐姨帮她梳头,手很轻,梳子一下一下划过头发。
“你母亲若在,看见你这样,该心疼了。”徐姨忽然说。
清辞从镜子里看着她:“徐姨,你和我母亲……不只是绣娘和掌柜的关系吧?”
徐姨的手顿了顿,笑了:“你果然聪明,像你母亲。”她放下梳子,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封信,“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,让我在你十六岁生辰时交给你。但你生辰那会儿,你还在宫里,我送不进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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