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的不是大人,是孩子里最皮的那个——阿木。
就是演武场里站桩站到晕、练拳练到吐的阿木。
他今晚写“弓”字,怎么写怎么像根拐杖。
练到第十遍时,他把树枝一扔:
“不学了!这破东西有什么用?能打猎吗?能防身吗?练一晚上字,我箭法都生疏了!”
沙地上一静。
其他少年都停下,看向张翎。
张翎没发火。
他捡起阿木扔掉的树枝,在沙地上写了个“弓”,又在旁边写了个“箭”。
两个字并排。
“这是弓,这是箭。”他声音平稳,“你前天射靶,三箭脱靶两箭。
为什么?弓拉不满,箭搭不稳。如果当时有人把你犯错的样子‘写’下来。
比如‘弓’字写歪,代表你持弓姿势歪;‘箭’字斜,代表你箭尾贴腮不正——你看了,是不是就能记住,下次改?”
阿木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
“文字不能代替你拉弓射箭。”张翎继续道,“但它能帮你记住怎么拉得更好、射得更准。
它能让你犯过的错不再犯,让别人的经验变成你的经验。”
他把树枝递还给阿木。
“学不学,随你。”
阿木接过树枝,手指攥得发白。
他盯着沙地上那两个并排的字,忽然蹲下身,狠狠划掉自己之前写的歪扭“弓”字,重新写了一遍。
这一次,横平竖直。
第四天,岩叔带着狩猎队回来了两头鹿。
剥皮切肉时,老猎人忽然说:“记一下。”
石野一愣:“记什么?”
“这两头鹿,公的,都三岁口。
一头左前腿有旧伤,肉稍柴;一头膘肥,肋排最嫩。”
岩叔边说边走到祭坛边,捡起根树枝,在沙地上划拉。
他画了个“兽”字,在旁边加鹿角标记,又画了两个点。
“这两个点,代表数量二。”岩叔解释,语气生硬,像在说服自己,“再加个记号……就画个三角吧,代表公的。”
他当真在两个字旁边各画了个三角。
张翎走过来,静静看着。
岩叔不抬头,继续划拉:“左前腿有伤……就在这头鹿字下面划一道。”
他画了道斜杠,“膘肥……画个圈。”
沙地上留下两个带着各种标记的“兽”字,虽然粗糙,但意思明了。
狩猎队的人都围过来看。
“岩叔,你这画得……”石野挠头,“谁能看懂啊?”
“我能看懂。”岩叔扔下树枝,“以后每回猎到什么,猎了几头,公母老少,哪块肉好,都这么记。
记多了,就知道哪片山头鹿多,哪个月份鹿肥,哪处水源野兽常去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张翎:“这么记,行吗?”
张翎点头:“行。你的标记,你们狩猎队自己认熟就行。
但基本的‘兽’字要写对,不然日子久了,你自己都忘了画的是什么。”
从那天起,狩猎队每晚交猎获时,都要在祭坛边的沙地上“记一笔”。
起初乱七八糟。
有人画的标记只有自己懂,有人连“兽”字都写错。
岩叔就蹲在旁边,一个个盯,错了就重写,标记不清就解释。
三五天后,竟有了雏形。
沙地上划出片区,按方位标“东山”、“西山”、“北林”。
每次猎获,就在相应片区下写“兽”加数量,再加简单标记:三角公,圆圈母,一道杠幼崽,叉代表有伤。
张翎看了,暗自点头。
这就是最原始的档案。
日子久了,这些记录会告诉猎人这片土地的兽群规律。
而在这个过程中,狩猎队的汉子们不知不觉学会了“山”、“兽”、“数”这些字。
文字开始有了实用价值。
第七天夜里,张翎教了“日”、“月”、“星”。
这三个字一亮,少年们骚动了。
“日”是圆中一点,像太阳带光晕。“月”是弯钩,如新月。
“星”是三个小点,代表群星。
“咱们过的星回节,”张翎说,“就可以记作‘星回日’。
北斗星回,暑气盛,祭火把。
以后每年这天,都在石板上刻一笔‘星回日’,旁边画个火把。
十年后,一看石板就知道,咱们寨子过了十个星回节。”
张昊忽然问:“那……我阿爹去世的日子,能记吗?”
祭坛前安静下来。
松明火光跳动着,映着少年认真的脸。
“能。”张翎拿起石板,刻下“人”字,在旁边刻下“山虎”的标记——那是山虎生前用的石斧符号。“后面刻上月、日的标记。比如‘第七月、第十五日’。”
他示范,用横杠代表月,点代表日。
张昊盯着石板,看了很久很久。
那晚散课后,他没走。
等人都离开了,他蹲在沙地前,用树枝慢慢划。
先写“人”,加阿爹的斧标记。再写“第七月”,写“第十五日”。
写完,抹平,再写一遍。一遍又一遍,直到手指磨破皮,沙地上还是那行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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