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卫队夜哨轮值的第七天,湖变了。
那天凌晨,张昊和石峰值最后一班岗。
寅时三刻,天最黑的时候,湖面起了雾。
不是寻常的晨雾,是乳白色的、浓得化不开的雾团,从湖心深处涌出来,贴着水面缓缓扩散。
雾里带着腥气,不是鱼腥,是更深沉的、类似湿透的青铜器在泥土里埋了千年又挖出来的那种锈腥。
石峰揉揉眼睛,打了个哈欠:“起雾了,明天准是个晴天。”
张昊没接话。
他握着硬木矛,眼睛盯着雾团最浓处。
暗劲在体内流转,五感比常人敏锐数倍。他听见了——雾深处有声音。
不是水浪,不是风声,是某种低沉的、持续的鸣响。
像巨兽在深水底翻身,又像远处地脉在呻吟,隔着厚重的水层和雾气,闷闷地传过来。
“你听。”张昊说。
石峰侧耳,听了半晌,摇头:“啥也没有啊,就水声。”
张昊不再说话。
他记下了:鸣响从湖心偏北方向传来,持续了约莫三十息,渐渐低下去,直到消失。
雾却更浓了,几乎吞没半个湖面。
天亮后,雾散了。
湖面恢复平静,碧蓝如洗,倒映着东山初升的太阳。
昨夜那阵鸣响像场梦。
但张昊知道不是——交班时,他看见毕摩已经站在祭坛上,面朝湖心方向,一动不动站了半个时辰。
张翎确实听见了。
不止听见,脑海中的传承影在那阵鸣响传来时,剧烈波动过。
不是沸腾,是震颤——像沉睡的兽被同类的声音惊醒,抬头侧耳,警惕又困惑。
影纹里浮现出零碎的画面:远古的湖泊,水面下庞大的阴影,祭祀者将青铜器沉入深水……
那些画面太模糊,抓不住。
但他确定一点:湖里有东西。
不是鱼,不是兽,是某种更古老、更庞大的存在。
昨夜那阵鸣响,是它在“呼吸”,或者“翻身”。
早饭后,张翎把岩叔叫到干栏二层。
“湖心不对劲。”他开门见山。
岩叔独臂撑着窗台,看向湖面:“我也听见了,后半夜。
像打雷,又不像。湖里能有什么?大鱼?老鳖?”
“不是活物那么简单。”张翎摇头,“传承影有反应。那东西……可能比咱们想的都古老。”
“去看看?”
“我去。”张翎说,“一个人,木筏,不带武器。人多动静大,万一惊动了不好。”
岩叔皱眉:“太险。湖心水深,木筏翻了怎么办?那底下要真有什么……”
“所以要一个人。”张翎语气平静,“真有事,我一个人好脱身。带多了,反而是拖累。”
岩叔沉默良久,最终点头:“什么时候?”
“明天凌晨,雾起之前出发。”
张翎开始准备。
木筏用新砍的杉木扎,四根并排,两头削尖,中间用老藤捆了三道筏面铺层竹排,防滑。
桨是硬木削的,扁而宽,划水无声。
他没带石刀,没带弓矛,只在腰间别了青铜神扇——这东西不是武器,但紧要关头或许有用。
下午,他去祠堂。
石门推开,油灯光晕昏黄。
二十三节竹筒静静立在石槽里,刻痕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哑光。
张翎走到老祭司的竹筒前,手抚过筒身。
“要出一趟门。”他低声说,“湖心里可能有咱们不知道的东西。
我去看看,看明白了,心里踏实。看不明……也尽量全须全尾回来。”
竹筒沉默。
但空气里仿佛有极淡的回应——不是声音,是某种气息的流转。像沉睡者均匀的呼吸,带着安抚的意味。
傍晚,张昊找过来。
少年刚结束护卫队训练,一身汗,眼里却亮:“毕摩,明天我跟你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张翎在检查木筏的藤绳,“你守好寨子。我不在时,护卫队听岩叔的,少年队你带。”
“可湖里要真有危险——”
“真有危险,多你一个也没用。”张翎打断他,语气温和了些。
“放心,我不硬闯。靠近了看看,感觉不对就退。
这木筏扎得结实,翻不了。”
张昊还想说什么,看见毕摩的眼神,闭上了嘴。
眼神里有决断,不容置疑。
夜里,张翎早早躺下。
却睡不着。
脑海里传承影缓缓旋转,映出更多关于“水”的碎片——古老的祭祀仪式里,祭司将玉璧沉入深潭;
部落传说中,湖神每隔甲子苏醒一次,吞吐月华;还有更零星的,关于“水府”、“龙宫”、“沉睡之灵”的呓语。
这些碎片拼不出全貌,但指向同一个事实:这个世界的水域深处,藏着超越凡人理解的东西。
泸沽湖这么大片水,没点秘密才奇怪。
子时过半,他起身。
披上麻布外袍,系紧草绳腰带,青铜神扇插在腰后。
推门出去,寨子里一片寂静。
只有寨墙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,和远处湖浪拍岸的节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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