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功这件事，有时候比失败更危险。
朱家庄的三百石粮食搬进地窖后，整个星火营像过年一样。
第二日，李根柱在议事堂里盯着那堆粮食看了半天，对活寡妇说：“孙婶，把所有人都叫来，开会。”
人到齐后，李根柱第一句话就把大家从美梦中拽了出来：“这次得手了，下次呢？下下次呢？咱们是不是要变成专门绑票的土匪？”
孙寡妇正高兴，听到这话愣了：“队长，你这是啥话？朱胖子那种人，绑他十次都活该！”
“是该。”李根柱点头，“但要是下次绑的不是朱胖子，是别的没那么坏的地主呢？要是人家不给粮，咱们真杀人吗？杀了一个，就得杀第二个，第三个……杀到最后，咱们跟胡扒皮、朱胖子有什么区别？”
议事堂里安静下来。
赵老憨小声嘀咕：“那……那咱们还干不干了？”
“干！当然要干！”李根柱斩钉截铁，“但得立规矩。没有规矩，今天咱们是‘好汉’，明天就可能变成‘恶匪’。”
他让人把火把拨亮些，站起来：“我提议三条，大家议一议。第一，只取钱粮，不伤人命——罪大恶极、手上有人命的除外。”
“那要是遇到抵抗呢？”刘三儿问。
“打晕，捆起来，但不能无缘无故杀。”李根柱道，“咱们不是官府，没权力判人生死。但要是确定对方害死过无辜百姓，该杀也得杀——这得大家公议。”
孙寡妇皱眉：“太麻烦了！战场上一刀的事，还公议？”
“就因为是一刀的事，才不能随便。”李根柱看着她，“孙婶，你想想，要是咱们的人随便杀人，以后谁还敢信咱们？那些被逼得活不下去的佃户，是愿意投奔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王，还是愿意投奔讲道理的队伍？”
孙寡妇不说话了。
“第二条，”李根柱继续说，“不扰贫民，不抢小户。咱们的眼睛，得盯着那些为富不仁、鱼肉乡里的。普通富户，只要不是恶贯满盈，不动。”
这下连王五都忍不住了：“队长，这……这会不会太……咱们自己也穷啊。”
“穷不是作恶的理由。”李根柱摇头，“你抢了一个还算讲理的富户，他家的佃户、长工就得饿肚子。这些人转过头就会恨咱们。咱们抢十个恶霸，能得百人暗中叫好；抢一个普通富户，可能得罪一千个苦哈哈——这账，得算。”
陈元听得直点头，在石板上刷刷记录。
“第三条，”李根柱竖起第三根手指，“动手前必须侦察清楚，动手后必须复盘总结。不能脑子一热就上，也不能抢完就忘。每次行动，谁立功，谁犯错，谁该赏，谁该罚，都得记下来——这叫‘绩效考核’。”
最后这个词是李根柱顺口说的现代词，大家听不懂，但大概明白意思。
规矩提出来了，争议也来了。
以孙寡妇为首的一批老队员觉得太束手束脚：“照这么干，还打不打仗了？束手束脚的！”
以陈元、周木匠为代表的一批人觉得有必要：“无规矩不成方圆，若只图一时之快，与流寇何异？”
吵到后来，李根柱拍了桌子：“都别吵！咱们举手表决！同意这三条的，举手！”
稀稀拉拉，大概一半人举手。
“不同意的，举手！”
孙寡妇、刘三儿等七八个人举手。
还有一部分人，比如赵老憨，左右看看，没举手——弃权。
李根柱扫视一圈：“行，规矩暂时这么定。但也不是死的，以后有不对的，可以改。但从今天起，谁违反了这三条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轻则扣粮罚工，重则驱逐出队！”
这话说得重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
“另外，”李根柱语气缓和了些，“咱们得有个‘目标名单’。哪些是能动的恶霸，哪些要再看看。这名单大家一起提，一起议，定了就不能随便改。”
于是，一场奇怪的“恶霸评选会”开始了。
“东庄刘扒皮！他放印子钱逼死过三条人命！”
“西村钱老爷！强占寡妇田产，还把人儿子打残了！”
“南屯孙大户！勾结官府，把全村的税都摊给穷户，自己一分不交！”
每提一个，李根柱就让陈元记下，然后问：“有证据吗？谁亲眼见过？苦主还在吗？”
有些能说清楚，有些只是传闻。说清楚的记上，传闻的标个“待查”。
最后列了七个名字，胡里长排第一，朱大户因为已经“光顾”过，暂时划掉。
名单贴在山洞最显眼的地方——虽然很多人不识字，但陈元会念给大家听。
散会时，月亮已经升得很高。
孙寡妇闷闷不乐地走出来，李根柱叫住她。
“孙婶，还生气？”
孙寡妇哼了一声：“俺就是觉得……憋屈。”
“我懂。”李根柱望着月亮，“但你想过没有，要是咱们跟黑山虎一样，见谁抢谁，那等咱们将来真成了气候，老百姓会怎么看咱们？他们会说‘不过是另一伙土匪换了身皮’。”
他转头看着孙寡妇：“咱们拼命，不是为了当更大的土匪，是为了让这世道变一变。哪怕只变一点点。”
孙寡妇沉默了很久，最后叹了口气：“俺信你。就是……就是觉得这路，太难走了。”
“难走的路，才能走到头。”李根柱拍拍她肩膀，“回去睡吧。明天开始，咱们按新规矩干活。”
当夜，朱家庄传来消息：朱大户被救回去后，吓得大病一场，把抢来的几个民女都放了，印子钱的债也免了一部分——说是“积德行善”。
而更远处，那些被朱大户欺压过的佃户们，在田间地头悄悄议论：“听说了吗？北山那伙好汉，只抢为富不仁的，不伤穷人……”
星星之火，开始悄悄蔓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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