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过后,天气彻底暖了起来。溪云村的梯田绿意盎然,茶园里嫩芽抽得正欢,连老宅墙角那些去年冬天看似枯死的藤蔓,都悄悄冒出了新绿。一切都在生长——除了村西头那五亩坡地。
那块地夹在后山与民宿区之间,位置不算顶好,但也不差。土质是红壤,偏酸,种茶需要改良,种菜又嫌坡度稍陡。七年前村里搞土地流转时,这块地的主人——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的赵阿公——说什么也不肯流转。他说:“地是祖宗传下来的,到我手里不能没了。”
赵阿公三年前过世了,无儿无女。按照法律规定,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,土地应由村集体收回。但村委会去办理手续时,发现赵阿公在临终前一年,悄悄把地“赠予”了一个人:他远房侄孙,赵小满。
小满二十五岁,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,每年春节才回村几天。他对这块突如其来的地毫无准备。去年清明他回来扫墓时,尹晴找过他一次。
“小满,赵阿公把那五亩坡地给你了,你知道吗?”
小满挠头:“听说了。但我在深圳,要地干啥?”
“村里可以按标准流转费跟你租,一年三千。你也可以选择入股村合作社,年底分红。”
小满想了想:“行啊,租吧,反正空着也是空着。”
事情本该就此解决。但今年春节,小满带回一个消息:他不想打工了,想回村“创业”,用那五亩地搞“特色养殖”。
“养什么?”尹晴问。
“养蚯蚓。”小满眼睛发亮,“我在网上看了,蚯蚓养殖成本低、见效快,蚯蚓粪是顶级有机肥,蚯蚓本身可以卖给药厂和渔具店。五亩地搞立体养殖,一年赚十几万没问题!”
虎子当时在场,忍不住泼冷水:“小满,养殖没那么简单。特别是蚯蚓,对温度、湿度、土壤酸碱度要求很高。咱们这儿冬天冷夏天热,不一定合适。”
“可以建大棚嘛!”小满信心满满,“我都算过了,前期投入二十万,两年回本。尹书记,村里不是鼓励年轻人返乡创业吗?我这正是响应号召啊!”
尹晴没有当场答复,只说需要实地考察和技术论证。春节后,村里请了县农业局的技术员来看地。结论很不乐观:这块地坡度大,排水是个问题;红壤偏酸,需要大量改良;最重要的是,蚯蚓养殖确实对环境敏感,本地没有成功先例,风险较高。
村委会开了几次会,意见分歧。
支持方认为:小满是本村年轻人,愿意回来是好事,应该支持。即使失败,也是宝贵的探索经验。村里可以适当提供技术指导和少量资金扶持。
反对方认为:这块地位置特殊,紧邻民宿区和后山生态保护区。如果养殖失败,可能造成土壤和水源污染,影响整体环境。而且小满完全没有农业经验,凭一腔热情就投二十万,太冒险。
争论没有结果,事情暂时搁置。小满回了深圳,但几乎每周都打电话催问进展。
四月底,小满突然回来了——不是一个人,还带了一个合伙人:他在深圳认识的朋友,姓周,三十多岁,自称“有多年生态养殖经验”。周先生穿着休闲西装,说话带着广东口音,一来就提出要见尹晴。
“尹书记,小满跟我详细介绍了溪云村的情况,我们对这个项目非常有信心。”周先生递上厚厚一本计划书,“我们计划打造一个‘生态循环养殖示范基地’,不仅养蚯蚓,还要配套养黑水虻(一种昆虫,处理有机废弃物),形成闭环。产品面向高端有机农场和制药企业,市场前景广阔。”
尹晴翻看计划书,制作精美,数据详实,投资预算从二十万涨到了五十万。
“资金方面,我们自筹三十万,希望村里能支持二十万无息贷款,或者以土地入股。”周先生说,“项目成功后,不仅可以创造就业,还能为溪云村的‘可持续发展典范’增加一个创新案例。”
这话说得很漂亮。但尹晴注意到,计划书对技术风险和环境影响评估很简略,更多的是市场分析和财务预测。
她谨慎回应:“我们需要时间研究这个方案。另外,按照村里规定,任何可能影响环境的新项目,都需要进行环境影响评估,并提交村民议事会讨论。”
周先生笑容不变:“当然,按程序走。我们对溪云村的民主决策早有耳闻,非常欣赏。”
他们离开后,尹晴立刻召集了紧急会议。
“我觉得不对劲,”虎子第一个说,“那个周先生,说话太滑了。而且五十万投资在五亩地上?种金子吗?”
秀兰翻看计划书:“里面提到要建钢架大棚、自动温控系统、还有一套‘德国进口’的分离设备。这些东西五十万可能都不够。”
根叔抽着烟斗:“赵阿公那块地,我熟。那是块‘火地’——夏天太阳一晒,地表温度能烫脚。冬天北风直接灌。蚯蚓?怕是活不过夏天。”
陆远舟查了资料:“我搜了一下这个‘黑水虻养殖’,技术确实有,但要求很高。而且处理有机废弃物过程中会有气味,如果靠近民宿区,可能会有投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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