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手抬起的那一刻，我没有犹豫。
指尖划破掌心，血顺着经脉倒流，涌入识海。青藤从我脊背钻出，贴着皮肤蔓延至双臂，末端扎进地面裂缝。忘川之水被强行牵引，自地底奔涌而出，带着阴寒与腐朽的气息，卷向被残音之网困住的孟婆。
她抬头看我，红衣碎裂，脸上裂痕加深，像一张即将剥落的皮。
河水化作锁链，一环扣住她的手腕，一环缠上脖颈，最后一道绕过心口，将她整个人拖向深渊。她没有挣扎，只是盯着我，眼神里有恨，也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。
封印启动。
地面浮现古老纹路，一道道裂开，渗出黑水。青藤缠绕其上，成为阵法的一部分。九龙沉入水中，盘踞四方，镇压之力缓缓成形。
她的身体开始下沉，发丝一根根断裂，落入水中即化为灰烬。蛇首杖早已粉碎，连残渣都不剩。
“你封不住我。”她低声说，“只要执念不灭，我就能回来。”
我没有回应。
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。
但此刻，她必须下去。
最后一道锁链闭合，她的身影完全没入地底。轰然一声，裂缝闭合，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圆点，像是大地闭上了眼睛。
我撑在原地，膝盖一软，跪倒在地。
呼吸变得困难，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。嘴里有腥甜，咽不下去，只能任由它顺着嘴角流出来。我抬手抹了一把，掌心全是黑红的血。
青藤缩回体内，表面焦黑，有些地方已经脱落，露出下面溃烂的肉。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退化，不再是武器，更像是垂死的植物。
我动不了了。
想站起来，可四肢像是被抽空。手指抠进泥土，指甲翻起，也没能让我挪动半寸。
天很暗，云层压得很低，却没有雨。
风停了，草不动，连虫鸣都没有。整个世界安静得不像话。
就在这时候，声音来了。
不是来自外界。
是从识海深处传来的。
两百道残音原本杂乱无章，现在却突然静了下来，然后聚在一起，变成一个孩子的声音。
“爸爸……”
那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点怯意，像是躲在门后的小孩，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。
我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瞳孔收缩，眼尾金纹剧烈跳动。左眼不受控地浮现出卦象，转瞬即碎。右眼刺痛，像是被人用针扎进去又拔出来。
我不是他父亲。
我从未有过孩子。
这声音不对。
可它偏偏让我心口发闷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我的记忆。
我咬住牙，想堵住耳朵，可这声音不在外面，它在我脑子里，在最深的地方。
青藤忽然暴起。
不是我下令，是它自己冲出来的。几根藤蔓从肩头炸出，直扑识海中的那道声音源头。它们缠上去，绞紧，撕扯。
那一瞬间，我听见了一声极短的哭声。
然后是断裂的声响。
我张嘴，一口黑血喷在地上。血里混着细小的骨渣和发黑的藤丝，像是从身体里吐出了腐烂的部分。
“我不是容器。”我低声说。
喉咙干涩，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“我不是。”
我又说了一遍。
这一次，像是说给那个孩子听的。
说完，我低头看着地面，手指微微抽搐。地上有一小片湿痕，是我刚才吐出的血。血边沿已经开始发黑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。
封印点中央，那个黑点忽然颤了一下。
一道极细的灰光从中溢出，飘在空中，像是一缕烟。
那光里传来熟悉的味道。
焦糖。
我认得这个气息。
千面鬼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。
他的声音很轻，断断续续，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截断：
“东洲雨巷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灰光就被黑点重新吸了回去。
封印裂开了不到一线，又立刻合上。
但我听见了。
东洲雨巷。
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最后说这个。可我的手指动了动，慢慢抬起来，在地上划了一下。
想写下那个名字。
可手刚动，力气就没了。
手指落下，只留下半个模糊的“东”字。
风轻轻吹过，尘土盖上来，痕迹消失了。
我躺在那里，脸朝天。
天空还是灰的，没有星，没有月。
身体越来越冷，心跳慢得几乎感觉不到。每一次跳动，都像是在耗尽最后一点火种。
识海里，残音又开始响了。
不再是那个孩子的声音，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混乱。哭喊、怒吼、哀求、冷笑……无数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，在我脑子里来回冲撞。
有些我已经听过几百遍，有些是新加入的。
孟婆的声音也在其中。
她说：“你记得他们的名字，可你终将成为他们的一部分。”
我没回答。
我只是睁着眼，看着天。
九龙还在地下，青藤还在体内，封印还在。
她暂时出不来。
我也暂时没死。
这就够了。
我的右手还蜷着，掌心握着一段断裂的青藤枝条。它已经枯了，轻轻一碰就会碎。
左手摊在地上，指尖微微朝东。
东洲雨巷。
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。
但现在，我去不了。
我想闭眼。
眼皮很重，可我不敢睡。
怕一闭上，就再也睁不开。
也怕梦里会出现那个孩子，站在我面前，再一次叫我爸爸。
青藤在识海深处轻轻颤了一下。
像是在提醒我，它还活着。
我也还活着。
至少现在。
我的嘴唇动了动，没发出声音。
远处，一只乌鸦落在枯树上。
它没有叫。
只是歪头看着我。
看了很久。
然后展开翅膀，飞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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