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光,不再是之前几日那种穿透厚云的、有气无力的灰白,而是真正金灿灿的,带着雨季后特有的清澈与力度,斜斜地刺入棚屋,在粗糙的泥地上切出明亮的光斑,也照亮了空气中依旧浮动的、微尘与草药混合的气息。
雷在我为他更换腿上的敷布(今天按青羽嘱咐,是休息日,只做清洁和观察)时,忽然开口,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,却异常清晰:“今天开始,我需要练习站立。”
我的手一顿,正轻轻擦洗他伤口边缘新生嫩肉的动作停了下来。伤口恢复得很好,红肿基本消退,最深处的溃烂已经收口,被一层粉红色的、脆弱的新生皮肤覆盖,只是周围大片皮肤依然呈现着使用火泉泥后的、健康的深红色,摸上去微微发烫。筋骨里的滞涩感大为减轻,但距离承重,显然还差得远。
“青羽说,不可妄动。”我提醒道,心里却知道他一旦决定,很难更改。
“不是妄动,是必要的恢复。”雷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条腿上,灰色的眼眸里是磐石般的坚定,“只是站立,靠着墙,或者你扶着,每次很短时间。必须先让筋骨重新习惯‘支撑’这件事。距离满月集会,只剩十三天了。”
十三天。这个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破了清晨暂时宁静的空气。盐湖那支粗糙的骨箭和兽皮“信”,还丢在棚屋角落,上面的爪印图案仿佛带着嘲弄。
我知道他说得对。火泉泥创造了奇迹,保住了腿,甚至开始修复深层的损伤。但战斗,尤其是生死相搏,需要的不只是伤口愈合,更是肌肉的力量、骨骼的稳定、关节的灵活,以及身体对疼痛和失衡的本能应对。这些,都需要时间,需要循序渐进的训练。
“好。”我没有再反对,“但必须听我的。每次最多半刻钟(约七八分钟),觉得任何不对劲,立刻停下。而且,只能靠墙,我会在旁边守着。”
雷点了点头,没有讨价还价。
早饭后(依旧是翡翠沼泽块茎煮的稀薄糊糊,但至少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碗),我将雷扶到棚屋内侧相对平整、靠近岩壁的地方。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头,深吸一口气,双手撑着那根已经磨得光滑的拐杖(现在是他的主要支撑),然后,极其缓慢地,尝试将左脚的脚掌,平放在地面上。
仅仅是这个动作,就让他额角瞬间冒出了冷汗。左脚虚悬太久,即使筋络有所疏通,肌肉也萎缩得厉害,足踝和脚掌的感觉异常陌生,带着刺痛和无力。
我紧紧站在他身侧,一手随时准备托住他的腋下,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左臂。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开始向那条伤腿转移时,全身肌肉的瞬间绷紧和轻微的颤抖。
一息,两息,三息……
他咬着牙,脸色发白,但左腿确实在一点点地、极其艰难地承担起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体重。膝盖微微弯曲着,不敢完全伸直,更不敢用力。整个姿势别扭而勉强,但他确实“站”住了,虽然大部分重量还在拐杖和右腿上。
十息之后,他的呼吸开始明显急促,伤腿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。
“时间到了,休息。”我立刻说道,不容置疑地用力,帮他重新将重量完全移回拐杖和右腿。他几乎是立刻放松下来,靠回岩壁,大口喘气,额头的汗珠滚落,但那双灰眸里,却燃起了一点近乎亢奋的、锐利的光芒。
“能感觉到……地在下面。”他喘息着说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,“不是空的,也不是死的。”
这简单的成功,像一剂强心针,不仅对他,对悄然围拢在棚屋外、屏息观看的岩甲、春草等人,也是一种巨大的鼓舞。希望,不再只是药泥带来的愈合,更是实实在在的、重新站起来的可能。
接下来,我带着河草婆婆和春草,以及另外两个对草药感兴趣的年轻雌性(“灰翅”的女儿“细叶”和另一个叫“草芽”的姑娘),来到了部落岩壁下,一处背风、向阳、土壤相对厚实(虽然依旧贫瘠)的小坡地。这是河草婆婆早年尝试种植一些常用草药的地方,后来荒废了。
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青羽给的那个淡绿色皮袋。在众人好奇而敬畏的目光中,我打开袋子,取出那些细长的骨管和内膜包裹的样本。按照骨管上细微的刻痕和内膜上模糊的符号,结合青羽简短的说明和我自己的辨认,我开始分门别类。
“这是‘翡翠星’,蓝星草的改良种,叶子更厚,银线更明显,据说药效更温和持久,对土壤要求也低些。我们试着种在这里的背阴处。”
“这是‘止血藤’的块茎,切小块埋下,喜湿,种在靠近渗水岩壁那边。”
“这是‘宁神花’的种子,很小,需要拌细沙撒播,不喜水涝……”
“这个是‘铁骨草’的根须,据说对筋骨愈合有辅助,但生长极慢,先试着种几棵……”
我一边说,一边用削尖的木棍在地上划出浅沟,或挖出小坑,将种子或根茎块小心地放入,覆上薄土,再浇上一点我们极其节省下来的、储存的雨水。动作细致而庄重,仿佛不是在播种,而是在埋下未来的希望和与青羽那份“投资”契约的基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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