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耶的脚步踩在溪边干燥的砾石上,发出细微的、富有韵律的沙沙声,像某种谨慎的野兽在夜色边缘试探。她停在溪流这一边,与我们隔水相望。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,只有我们这边灶膛里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,以及部落方向零星亮起的火光,勾勒出她高挑挺拔的轮廓和那头巾下模糊的面容。她身后,驮兽和随从安静地伫立在更深的黑暗里,如同背景中沉默的雕塑。
“掌火者,”她的声音穿过几丈宽的溪水传来,依旧是那种独特的、带着砂砾质感的磁性嗓音,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看来我到的,正是时候。”
正是时候?是看到了我们刚刚熄火的忙碌,看到了这简陋却已具雏形的“小馆”,还是看到了我们脸上未及掩饰的疲惫与戒备?我心里揣测着,面上却保持平静,微微颔首:“沙耶女士,一路辛苦。请过来说话。”
春草连忙将一根较粗的、一头烧焦的木头伸进灶膛余烬里,引燃,举起来当作临时的火把。昏黄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溪边这一小片区域。
沙耶这才迈步,轻盈地踏过溪水中几块凸起的石头,走了过来。随着她的靠近,一股混合了长途跋涉的尘土、驮兽皮毛、以及她身上某种清冽干燥香料的气息,也随之弥漫过来,与我们这里烟火、泥土和熏肉的味道碰撞、交融。
她在距离灶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,琥珀色的眼眸在火把光下流转着莫测的光彩,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垒砌的灶台和上面的石板,手指甚至轻轻拂过石板边缘,感受着那尚未散尽的微温。然后,她的目光转向熏棚下悬挂的、在昏暗中呈现深褐色的肉条,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。
“熏制?手法看起来……颇为原始,但气味纯正,没有杂烟。”她的评价格外刻板,听不出褒贬。
“条件有限,只能尽力。”我简短回答,没有多做解释。在她这种见多识广的行商面前,拙劣的辩解不如坦诚的有限。
她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,金色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深邃:“我提前了几日。满月集会前的风声有些紧,盐湖那边似乎不太安分,赤岩好像在调集人手。我想,早些来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,或许……能提供一些更及时的建议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平淡地补充,“当然,也看看我的‘投资’,是否有了点……看得见的苗头。”
她的话信息量很大。盐湖在调集人手?是针对“部落挑战”,还是另有图谋?她提前到来,既有示警的意味,更是施加压力—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慢慢准备了。
“苗头谈不上,只是些尝试。”我侧身,示意了一下土崖下那排泥封竹筒,“如您所见,我们在试着处理能找到的一切东西。熏肉是为了保存,那些……是在尝试发酵野果。”
“哦?”沙耶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,似乎对后者更感兴趣。她踱步过去,在发酵竹筒前蹲下,毫不介意泥土弄脏她精致的衣袍下摆。她凑近其中一个竹筒,仔细嗅闻,手指轻轻敲击泥封,倾听声音。“泥封尚可,有微温,气味……正在变化中。”她直起身,看向我,“想法不错。荒原野果酸涩,发酵得当,或许能得一点粗粝却别有风味的酒液,聊以解乏。只是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“控制不易,成败难料。尤其是,时间不等人。”
她点出了最核心的问题。发酵需要时间,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。
“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我听见自己这样说,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干涩。
沙耶不置可否,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雷。“雷,你的气色比我想象的好。火泉泥看来有效。”
雷微微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,声音平静:“多谢挂心。青羽药师医术高明。”
“青羽……”沙耶重复这个名字,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情绪,“他倒是热心。看来,他对‘掌火者’的潜力,也颇为看好。”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,却又仿佛意有所指。
她没有继续追问雷的伤势,转而看向我:“我带来了一些东西。一部分是上次约定的余款,另一部分……算是新的投资,或者说,对你们即将面对之事的……一点小小赞助。”她示意了一下对岸的驮兽队伍,“有一些耐储存的谷物——来自翡翠沼泽边缘的‘珍珠粟’,比你们的块茎更易饱腹,也适合磨粉。还有一些焰沙特有的、风味强烈的香料和干果。哦,还有几卷质地不错的细亚麻布,或许你们用得着。”
谷物!香料!布匹!这些都是我们极度匮乏的物资!尤其是谷物,如果能成功种植或交换,将是稳定的食物来源!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,但理智立刻提醒我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
“沙耶女士慷慨。不知我们需要为此……付出什么?”我直接问道。
沙耶似乎很欣赏我的直接,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。“付出?不,这仍是投资的一部分。我希望看到‘炊烟小馆’能在满月集会前,至少有一个像样的样子,能拿出几样不至于太丢脸的东西。这些东西,能帮你们节省时间,提升一点……品质。”她环视着这片简陋的空地,“至于代价,我们之前谈过的条件依然有效。而这次额外的‘赞助’,我希望换取的是……在满月集会上,你们制作的所有特殊食物——尤其是任何可能对旧伤、体力恢复有益的药膳——的优先独家代理权,为期一年。价格,我们可以按市价公允计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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