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工作琐碎，需要耐心和判断力。他移动鼠标，点开一个个文件，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曾经绞尽脑汁想出的标题、段落和口号。有些句子现在看来略显雕琢，有些创意当时觉得巧妙，如今再看也不过尔尔。时间不仅磨损人，也磨损曾经的心血。他选了几张最有视觉冲击力的效果图，一段最能体现古镇韵味的视频片段，以及最终方案里那页概括了“文化内核提炼与现代表达融合”的提纲。整理成一份PPT，然后发送打印。
打印机在办公室角落嗡嗡作响，吐出一张张还带着温度的纸张。何炜走过去，拿起那叠纸，指尖传来轻微的静电触感。他仔细检查了页码和图片清晰度，然后用订书机装订好。五份，整齐地码在桌角。
做完这些，他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：十点四十。他重新坐回椅子，点开那个为高层论坛准备的发言材料空白文档。光标在空白的页面顶端闪烁，像一个无声的催促，又像一个巨大的黑洞，等着他填入足以匹配其重要性的内容。
他尝试在脑海里构建框架。徽州文化底蕴……创新……发展……公司实践……前瞻性……可操作性……这些词汇像一块块沉重的砖，他需要将它们垒砌成一座看起来既稳固又有高度的建筑。他打开一个空白文档，开始罗列关键词和可能的切入点：“非遗活化”、“文旅融合中的科技赋能”、“本土IP的打造与传播”、“从‘宣传’到‘价值共创’……”
思路有些飘忽，难以聚焦。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下午的会谈，想到要面对的王科长可能的挑剔，想到老赵的期望，想到整理出来的那些“精华”是否真的能打动对方。这些具体的、近在眼前的压力，挤占了他思考“更高更远”问题的空间。
他端起咖啡杯，发现已经空了。起身去角落的饮水机接热水，路过小周的座位时，瞥见他的电脑屏幕上开着一个招聘网站的页面，虽然迅速被切换掉了，但何炜还是看见了。年轻人眼里有不安分的光。他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，是否也曾这样偷偷浏览过外面的世界？也许有，但那时机会似乎更少，羁绊也更具体。如今，这光出现在更年轻的面孔上，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，说不清是羡慕，还是淡淡的惘然。
接完水回来，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空白文档上。手指放在键盘上，却半晌打不出一个字。窗外，那片马头墙的剪影被逐渐升高的太阳照得有些发白，失去了清晨时分的柔和质感。办公室里的嘈杂似乎也进入了一个平稳的背景音阶段。
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门前，奚雅淓说的那句话：“开车的药我放你包里了。”他下意识地伸手，隔着夹克内袋摸到那个小药瓶的轮廓。冰凉，坚硬。父亲的安危，像一根极细却切不断的线，始终拴在他的某根神经上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。他掏出来看，是奚雅淓发来的短信，只有短短一句：
“沈老师说，家长会改到周五晚上七点。你能确定吗？”
他盯着这行字。周五晚上。目前看来没有安排。但他不敢立刻回复“能”。下午的会谈结果未知，周末是否临时有工作安排也未知。他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，最终打字回复：
“目前看应该可以，我下午忙完再最终确认。”
发送。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，扣在桌面上。
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，光标依旧在闪烁。那一片空白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此刻被分割得七零八落的注意力，和那份想要构建宏大叙事却找不到稳固起点的无力感。
深吸一口气，他决定不再勉强。关掉那个令人焦虑的空白文档，点开了下午需要用的“古镇亮化工程”背景资料，开始重新研读。至少，这是眼下具体而明确的任务。一行行关于古镇历史沿革、建筑特色、现有灯光设施状况的文字映入眼帘，他的思绪暂时被拉入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轨道。
窗外的马头墙静静矗立，看着楼内的人们忙碌、焦虑、走神，或按部就班。上午的阳光，正缓慢而不可阻挡地移动着光斑，掠过电脑屏幕的一角，有些晃眼。何炜伸手，拉下了百叶窗的叶片。室内光线顿时柔和下来，也将窗外那片青灰色的波浪，隔绝成一条条被切割的、平行的光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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