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局的尾声,像一首冗长曲子终于滑向最后一个勉强维持的和弦。服务生撤下残羹,换上果盘和热茶。何炜再次举杯,说着千篇一律的感谢词,脸上挂着得体的笑,肌肉却有些发僵。陈邈照单全收,笑容无懈可击,言语间既不过分亲热,也不显疏离,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他再次将话题引回轩轩的学习,给出几点“个人建议”,语气恳切,目光却不时掠过奚雅淓,带着一种师长般的关切,以及更深处的、只有何炜能察觉的审视。
奚雅淓大多时候安静听着,偶尔附和,微笑的弧度保持得很好,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杯耳。何炜坐在中间,感觉自己像一堵透明的墙,隔开着某种无形的暗流。他清晰地看到,也感受到,陈邈的“好意”如同精心编织的网,柔软,细密,正以不容拒绝的姿态,缓缓笼罩下来,不仅罩住了轩轩的前途,也隐隐罩住了奚雅淓此刻孤立无援的境地。而他,除了用“感谢”和“麻烦”这类苍白词汇去应付,竟无他法。
“时间不早了,”陈邈看了看腕表,姿态优雅地起身,“雅淓,何主任,再次感谢款待。轩轩那边有任何需要,随时联系我。千万别客气。”他伸出手,与何炜再次一握,力道依旧适中。转向奚雅淓时,他没有握手,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,眼神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半秒,“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,别太累。”
“谢谢陈师兄,路上小心。”奚雅淓站起身,送他到包厢门口。
何炜也跟着起身,站在奚雅淓侧后方半步的位置。看着陈邈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,那扇厚重的包厢门缓缓合上,将外面餐厅隐约的嘈杂隔绝,也将刚才那一室微妙的“和谐”关在了门外。
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他们两人,和满桌未吃完的精致菜肴散发出的、逐渐冷却的油腻气息。刚才维持的得体面具,仿佛随着陈邈的离开而失去了支撑,迅速从两人脸上剥落。
奚雅淓轻轻吐了口气,坐回椅子上,揉了揉眉心,显露出真实的疲惫。“总算……结束了。”她低声说,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。
何炜也坐下,没接话。他拿起茶壶,给自己倒了杯已经温吞的茶,喝了一口,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。结束了吗?他感觉恰恰相反。这顿饭像一场正式的仪式,宣告了陈邈以“恩人”和“关键助力”的身份,更深地嵌入了他们的生活。而他和奚雅淓之间,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,似乎因为这顿充满表演性质的答谢宴,又无声地扩大了一些。
“走吧。”奚雅淓拿起外套和包,“轩轩一个人在家。”
回出租屋的路上,两人沉默着。何炜开车,奚雅淓坐在副驾,望着窗外流光溢彩却陌生的街景。车厢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风口的嘶嘶声。一种令人窒息的隔膜感,比来时更加浓重。
“陈主任……确实帮了很大的忙。”何炜目视前方,忽然开口,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突兀。
“嗯。”奚雅淓应了一声,没多言。
“他……对轩轩很上心。”何炜继续道,语气听不出情绪。
“他是教导主任,对学生负责,也……念旧。”奚雅淓的声音很轻,像是解释,又像是自我说服。
念旧。又是这个词。何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。他想起陈邈看奚雅淓的眼神,那绝非简单的“念旧”可以概括。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、且是对曾经可能有过好感的、如今处境堪怜的女人的复杂目光,夹杂着欣赏、怜惜、或许还有一丝趁虚而入的优越感。
“你跟他……以前在大学,很熟?”何炜终究没忍住,问了出来。话一出口,他就有些后悔,这听起来像拙劣的刺探。
奚雅淓沉默了片刻。车窗外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。“算是吧。他比我高两届,是系学生会主席,很有才,人也正派,帮过我一些忙。毕业后各奔东西,联系就少了。没想到……现在又在教育系统。”她回答得客观,刻意省略了可能存在的、青春时期的朦胧好感。
“正派人。”何炜重复了一句,不知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。他感觉自己此刻的猜疑和不适,在奚雅淓坦荡(或刻意坦荡)的回答面前,显得有点小家子气,甚至……龌龊。但他控制不住。陈邈的存在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的失职、他的无力、他此刻在家庭危机中的边缘位置。
“何炜,”奚雅淓忽然转过头,看着他,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有些难以辨认,“这顿饭,是为了谢他,也是为了……划清界限。你别多想。”
划清界限。她说出来了。何炜心里震动了一下。原来她也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微妙。她在试图安抚他,也是在提醒她自己。
“我没多想。”何炜移开视线,盯着前方路口的红灯,“就是觉得……欠了大人情,以后难还。”
“人情债,慢慢还吧。眼下,轩轩的事最要紧。”奚雅淓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深深的无奈,“其他的……顾不上那么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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