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中的小东西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，带着幼兽特有的、毫无防备的柔软。那细微的咕噜声也停了，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，和寒潭流水淙淙，衬得这片天地愈发寂静。
无心闭着眼，试图将心神重新沉入那片无垠的佛法海洋。然而，腿上那沉甸甸的、温暖的触感，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，不断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，干扰着他多年修持才得来的心如止水。
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体的每一次微小的起伏，能感受到她皮毛下传来的、鲜活的生命热度。这热度，与他常年接触的冰冷经卷、清寂禅房截然不同，带着一种……扰人的生动。
他捻着佛珠的指尖，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珠身，诵经的节奏在某个瞬间，微不可查地乱了一拍。
这小妖狐……
他回想起昨日在陨妖谷初见时，她那双琥珀色眼瞳里的无助与祈求，像极了迷失在红尘苦海中的生灵。他本可如往常般，度她一丝佛缘，助她疗伤后便任其离去。梵音寺乃佛门清净地，容不得妖物长留。
可为何，他会将她带回这唯有他一人可入的禁地禅院？
为何，在她血脉暴动、痛苦不堪时，他会毫不犹豫地划开手腕，以蕴含本命修为的佛血相救？这绝非寻常的慈悲。
而此刻，她如此自然地蜷缩于他怀中，将他视为安心的庇护所，这般的亲近与依赖，更是他修行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体验。
是劫吗？
佛经有云，修行路上，有外魔，亦有心魔。外魔易除，心魔难防。这突如其来闯入他生命的小狐，会是他的劫数，是他清静佛心上悄然生出的一缕……不该有的牵绊？
他垂眸，目光再次落在那团雪白之上。
阳光透过竹叶缝隙，在她身上跳跃出斑驳的光点，那尾尖的绯红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红梅，刺目又妖娆。她睡得很沉，小小的脑袋枕着他的僧袍，耳朵偶尔会无意识地抖动一下，模样纯真无害，与“妖”这个字眼似乎毫不相干。
他应该将她放回禅院。
这个念头清晰而明确。
然而，当他再次抬起手，指尖悬停在她毛茸茸的背脊上方时，却迟迟未能落下。那温暖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魔力，让他清寂了多年的心，生出一种陌生的、名为“不舍”的情绪。
最终，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，那叹息轻得如同晨雾，瞬间消散在风中。
悬停的手缓缓收回，重新结印于膝上。
他不再试图强行入定，也不再驱赶这份“干扰”。只是静静地坐着，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，任由那只信任他的小狐，在他怀中汲取温暖与安宁，沉沉睡去。
晨光渐暖，梵唱悠远。
寒潭边，清冷的佛子依旧端坐，只是那原本空明澄澈的眼底，似乎映入了了一抹不属于这佛国净土的、柔软的白色。他周身的佛光依旧圣洁，却仿佛不再那么遥不可及，沾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红尘烟火气。
而他并未察觉，自己那总是平直紧抿的唇角，在目光掠过怀中安睡的小狐时，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。
或许，连他自己都尚未明白，这默许的纵容，这未曾推开的举动，早已在不知不觉间，越过了“慈悲”的界限，踏入了另一片他从未涉足过的、名为“情愫”的领域。
这劫，似乎从他将她捧入袖中的那一刻，便已悄无声息地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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