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间府有个书生,他家场院里的麦杆攒了一年又一年,堆得像座小山似的。家人每日拾掇些回去烧火做饭,日子久了,竟在麦杆垛底下掏了一个幽深的大洞。谁也没料到,这洞里竟搬来了一只修行多年的狐仙,这狐仙常化作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,闲来无事便踱到书生跟前,与他闲谈几句。一来二去,一人一狐竟也混了个脸熟。
一日,老翁捻着胡须,笑吟吟地向书生拱手:“蒙公子多日关照,今日略备薄酒,还请移步洞中,赏光一聚。”书生望着那黑黢黢的洞口,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,心里犯了怵,连连摆手推辞。老翁却执意相邀,再三恳请,书生抹不开情面,只得硬着头皮,弯腰跟在老翁身后钻进洞去。
刚入洞口,只觉眼前一亮,哪里还有半分麦杆垛的破旧模样?入目皆是雕梁画栋的廊舍,朱红的廊柱配着青瓦飞檐,连廊下挂着的灯笼都透着雅致。
两人分宾主落座,侍女们捧着茶盏鱼贯而入,掀开茶盖,一股清冽的茶香便漫了满屋;不多时,又摆上满满一桌酒菜,酒香醇厚,菜色精致,竟比城里酒楼的宴席还要体面几分。只是洞中天色始终昏昏黄黄,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,分不清是正午当头,还是暮色四合。
书生只顾着与老翁推杯换盏,酒过三巡,醉意渐浓,待宴席散了,他晕晕乎乎地走出洞口,回头再看时,哪里还有什么廊舍宫灯?只有那座麦杆垛静静立着,洞口的风卷着麦糠,呼呼地往他脸上吹。
老翁每天夜里悄然离去,清晨时分又准时归来,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。书生好奇得紧,便拉住老翁追问去处,老翁只笑说:“不过是些旧友相邀,饮酒作乐罢了。”书生听得心痒,央着老翁带他一同前去,老翁起初连连摇头,怎奈书生软磨硬泡,缠了好几日,老翁终究拗不过他,只得点头应允。
于是老翁攥住书生的胳膊,书生只觉脚下生风,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,两旁的树木房屋都化作了模糊的影子。不过烧顿饭的功夫,两人便落在了一座热闹的城池外。城中灯火通明,酒肆茶楼的幌子随风摇曳,人声鼎沸,热闹非凡。老翁领着书生径直走进一家临街的酒馆,堂内座无虚席,酒客们划拳行令,喧闹声震得人耳朵发聩。老翁引着书生攀上二楼雅座,凭栏俯瞰,楼下酒客的模样、桌上的杯盘碗盏,竟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老翁嘱咐书生在楼上稍坐,自己则转身下楼,穿梭在酒桌之间,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、果碟,径直往楼上走。那些正喝得酣畅的酒客,竟像是看不见他一般,依旧吆五喝六,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。书生坐在楼上,看着老翁一趟趟地捧来美酒鲜果,只管大快朵颐,心中又惊又喜,只觉得这趟出行实在是新奇有趣。
酒过数巡,书生的目光被楼下邻桌的一位客人吸引住了。那人穿着一身朱红官袍,面容方正,神色肃穆,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盘金灿灿的金橘,个头饱满,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。书生顿时来了兴致,扯着老翁的衣袖,指着那盘金橘嚷嚷:“老翁,你去把那金橘取来,让我尝尝鲜!”
老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瞧见那朱衣人,脸色倏地沉了下来,连连摆手:“此人乃正人君子,一身正气凛然,我万万不可靠近。”
书生闻言,心里咯噔一下。他望着楼下那朱衣人端坐的模样,再想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,一股羞愧之意猛地涌上心头。他暗自思忖:狐仙与我相交,许是看中我心性散漫,存了邪念,才与我这般投缘。若我一心向正,守着本分,又岂能与异类为伍,行这般偷鸡摸狗的勾当?
念头刚落,书生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了他一把,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,眼前天旋地转,还没等他惊呼出声,便“扑通”一声从楼上摔了下去。
楼下的酒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,纷纷跳起身来,指着摔在地上的书生,七嘴八舌地叫嚷:“哪里来的妖怪!竟从梁上掉了下来!”
书生摔得七荤八素,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仰头望去,哪里还有什么二楼雅座?自己竟是趴在酒馆的房梁上!他又惊又窘,连忙将自己如何遇狐、如何被带到此地的经过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众人。众人将信将疑,围着他打量半晌,又派人去打听老翁的踪迹,却早已没了人影。众人这才信了他的话,念他也是个可怜人,凑了些盘缠给他,打发他上路。
书生拿着盘缠,茫然地走在街上,向路人打听此地的地名。路人告诉他,这里是鱼台县。书生听罢,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——鱼台县与河间府,相隔足有千里之遥啊!他望着陌生的街道,想起那洞中宴席与千里御风的奇遇,只觉恍如一场大梦。自那以后,书生收敛了心性,再也不敢心存邪念,终日埋首于圣贤书之中,做个堂堂正正的君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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