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吕布一行人马抵达城西骑兵大营时,首先闯入鼻腔的,是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气味——数百人聚集的汗臭体味、堆积的马粪尿臊气和草料霉变的气息。
营寨辕门肃立,哨塔有兵执戈,但构成营栅的木材大多干裂发黑,许多地方用带着绿意的新树枝勉强修补,像难看的补丁,透着一股虎落平阳的悲凉。
“将军来了!”
辕门处响起几声带着敬畏与期盼的低呼,如同石子投入死水,荡开微弱涟漪便消散在闷热空气里。
马蹄尚未停稳,两道身影已带风迎出。
当先一人,面色焦黄,嘴唇干裂起皮,唯有一双鹰目锐利如初,闪烁不肯屈服的光芒——吕布麾下突骑主将魏越魏伯腾。
他抱拳行礼,声如洪钟:“将军!”
几乎同时,另一魁梧如铁塔的身影也猛踏前一步,满脸虬髯因激动倒竖,脸上狰狞伤疤牵动——突骑副将成廉成子洁。
他声若巨雷:“将军!”环眼在吕布身上一扫,落在其侧男装打扮的吕姬身上时,闪过一丝巨大诧异。
魏越目光转向吕姬,努力挤出和善笑容,咧开嘴,露出被边塞风沙磨砺得发黄的牙齿:“小姐这身打扮,精神!飒爽!像咱并州出来的好汉!”
吕姬被这两位煞气腾腾、形貌迥异的叔伯看得发怵,下意识往父亲身后缩了缩,小手紧攥吕布衣甲,又忍不住好奇,悄悄探出半个小脑袋,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。
这两人麾下突骑尚有两百多骑。
成廉性子急躁火爆,行礼后压抑许久的情绪再难按捺,几乎是吼着说道,声音充满愤懑:“将军!您可算来了!您再不来,这营寨怕是要饿散了!刘备那边,这个月的粮草又晚了五日!送来的粟米多是陈年旧粮,霉味冲鼻,里面掺的沙土碎石,十成里能有三成入口就算烧高香了!豆料少得可怜,还不够战马塞牙缝!”
他越说越激动,豹眼几乎喷火,挥舞粗壮手臂:“兄弟们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,两眼发昏,连提兵器站岗的力气都快没了!您看看那些战马,饿得皮包骨头,肋条根根清楚,跑起来腿打晃,如何上阵冲杀?再这样下去,不用等曹操从兖州打过来,咱们自己就先饿死、渴死在这小沛城下了!”
听到“饿死”、“渴死”,尤其是“战马废了”这些字眼,一股混杂着暴怒、屈辱和强烈危机感的火焰,猛地从吕布身体深处窜起!
这具躯壳对“饥饿”、“虚弱”、“坐骑受损”有着近乎本能的极端厌恶与恐惧,那是战场生存的底线被触及!
肌肉瞬间绷紧,太阳穴突突直跳,一股想要咆哮、想要立刻带人冲出去“解决”问题的冲动,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。
苏显的理智死死压住这股几乎脱口而出的怒吼和随之而来的、可能不计后果的行动指令,但他握着缰绳的手背已然青筋毕露,颈侧动脉剧烈搏动,连赤兔马都似乎感应到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,不安地刨动前蹄。
就在这时,另外几员将领闻讯匆匆赶来。
为首者面容俊朗,与吕布故去的次妻魏氏颇有几分神似,举止间透着士族子弟本能般的从容——轻骑主将魏续魏承业。
他身后紧跟着面容精干的宋宪宋文度,以及面庞粗犷侯成侯公达。
他们麾下有近四百轻骑。
“姐夫,”魏续开口,语气带着亲戚间的亲近,忧虑却无法掩饰,“你看这营中,还有几分生气?士气低落,怨声载道!兄弟们私下议论,那刘玄德表面仁义,实则是用钝刀子割肉的法子,活活耗干咱们从并州带出来的老家底!这哪是对待客将的礼数?分明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!”
宋宪与侯成立刻连连点头附和,脸上写满同仇敌忾的愤慨。
众将的抱怨如同柴薪,不断投入体内那口名为“本能”的熔炉。
每一次听到“刘备”、“粮草”、“逼死”这些词,都让那熔炉里的火焰更旺一分。
属于吕布本能的骄傲与暴戾在疯狂叫嚣:竖子安敢如此!杀过去!夺了他的粮仓!让他知道谁才是虎狼!
苏显的理智则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掌舵者。
一边强行安抚着几乎要失控的躯体情绪,这让他呼吸略显粗重,眼神时而凌厉如刀,时而强行平复。
他一边飞速分析着众将的神态、言辞背后的意图。
他能清晰感受到,这些老部下眼中,敬畏犹在,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后的躁动不安、深切茫然,以及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一身的热切期盼。
就在抱怨声稍歇,众人目光聚焦于他的时候,苏显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,声音不高,却让所有嘈杂戛然而止:
“宜禄和孟和呢?”
这一问,平淡无奇,却出乎意料。
众人皆是一怔。
魏越反应最快,立刻躬身答道:“回将军,宜禄一早就亲自带一队精干斥候,往泗水方向去了。说是探探周边情况。顺便也看看能否在河里寻些鱼获,哪怕捞点水草螺蛳垫垫肚子。孟和则在后方营地操练斥候营儿郎,并放出斥候,维持基本的警戒,接到消息应该就快过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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