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主事家小工棚“走水”的消息,比泉州的海风跑得还快。等沈清欢在工坊里对着最新一炉合金的诡异颜色发愁时,靖王的密信和京城流言几乎同时到了。
密信照例简洁:“周宅火,图纸事泄,其自承‘钻研不慎’,已暂革职待勘。三皇子一党暂敛,然疑有后手。京中现对‘奇技险途’颇有微词。”
流言就丰富多了,通过往来商旅和说书人的嘴,添油加醋,传到泉州时已变成:“工部周大人痴迷妖法,私炼铁炉,引动地火,险些焚宅!据说炼的是东南传来的邪器图纸!”“何止!那图纸来路不正,是有人欺君罔上,用未成之法诓骗同僚,险出人命!”“听说圣上震怒,要严查此类妄为呢!”
沈清欢放下密信,揉了揉太阳穴。周主事自作自受,但“奇技险途”、“未成之法诓骗”这些帽子隐隐约约是要扣到自己头上。三皇子那边暂时安静,恐怕不是罢手,而是在酝酿更狠的招,或者等自己出错。
“大人,京里会不会因此对咱们工坊……” 老铁匠面露忧色。
“心虚什么?炸的是他的假炉子,跟咱们的真研发有什么关系?”沈清欢挑眉,但心里清楚,舆论对“新奇事物”本就苛刻,一出事更容易被牵连。她得做点什么,转移焦点,或者……让水更浑。
“赵队长,”她转头,“咱们之前放出去的‘天雷淬炼’的谣言,传到什么程度了?”
赵队长脸色有点古怪:“回大人,传得……有点过。现在不光工坊里有人私下嘀咕,城里一些百姓也当奇闻轶事在传,连茶楼说书先生都编出段子了,说什么‘沈侍郎夜引天雷,炼就神胶固海疆’,说得有鼻子有眼。”
沈清欢眼睛一亮:“哦?都编出段子了?好事啊!你去找两个机灵、嘴皮子利索,平时就爱凑热闹听故事的工匠,让他们……如此这般。”
不久,泉州城里几个热闹的茶馆、码头饭铺,开始流传“新料”:原来那“天雷淬炼”之法,并非沈大人独创,而是古籍有载,前朝就有方士试图用“雷击木”炼制法器,只是不得其法。如今沈大人格物致知,悟出其中“阴阳激荡、去芜存菁”之理,方得此法。但此术凶险,需极高修为和特定天时,寻常人万不可模仿!听说京里就有官员,不知深浅,胡乱试验,才遭了反噬云云……
流言隐隐将“天雷淬炼”与周主事家的“走水”联系起来,暗示其“不知深浅”、“胡乱模仿”,一下子把“技术风险”偷换成了“学术不精、违规操作”。百姓听得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!是京官自己学艺不精,乱搞,差点把自己家点了!怪不得沈大人!”
与此同时,沈清欢以“澄清谣言、以正视听”为名,给京城几位关系尚可、对格物学有兴趣的官员去了信,信中绝口不提周主事,只以学术探讨的口吻,阐述了“新材料研发中试错与验证的重要性”、“规范操作与安全规程的必要性”,并附上了工坊自己制定的《高危试验安全守则》简版,其中特意强调了“未经充分验证之设计,严禁直接放大实施”、“试验场所需独立,备足防灾之具”等条款。看似泛泛而谈,但明眼人一看,就知道在说谁。
信发出去,沈清欢不再理会京中风云,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烂摊子——新合金的稳定性,和“山神胶”量产化的最后一道坎。
合金的难题在于“脾气”难捉摸。? 同样的配料,同样的炉子,同样的老师傅操作,上一炉银白锃亮,性能优异,下一炉就可能颜色发灰、发脆,甚至夹杂气孔。问题似乎出在矿石原料本身的不均一。不同批次、甚至同一批次不同部位的“黑石头”,成分似乎有微小差异,导致冶炼时金属析出的过程和最终成分难以精确控制。
“得给这些矿石‘分分类’。”沈清欢盯着几块颜色、纹理略有差异的矿石样本,下了决心。她组织人手,将目前已采集的所有矿石样本,按照颜色深浅、光泽强弱、硬度、比重、甚至敲击声音,进行初步分选,标记编号。然后,用分选后的矿石,进行对照冶炼试验,记录每一组的原料特征和冶炼结果,试图建立关联。
这工作繁琐至极,但沈清欢干得一丝不苟。她仿佛又回到了实验室,沉迷于寻找变量之间的规律。工匠们看着侍郎大人拿着小锤、放大镜、甚至自制的简陋天平(用等臂木杆和标准砝码),对着一堆黑石头敲敲打打、称称量量,嘴里还念念有词,都觉得颇有趣味,私下称其为“点石成金术前传——辨石术”。
“山神胶”的量产,则卡在最后一个环节——脱模和后期处理。? 熬好的胶液注入模具,冷却成型后,脱模时常因粘连导致成品破损或表面瑕疵。而且脱模后的胶块,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“熟成”,性能才能达到最佳,但这个“熟成”的环境条件(温度、湿度、静置时间)把控不严,也会导致批次间性能差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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