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仓头扑通跪下,支吾道:“回、回大人,弓弩存放日久,受潮生虫,乃是常事……历年盘点,皆是如此……损耗……损耗就在账上勾销了……”
“勾销?凭何勾销?可有上官批文?损耗几何,可有定例?”沈清欢追问。
“这……向来是库吏估算,报司务厅备案……”老仓头汗如雨下。
“估算?”沈清欢冷笑,拿起一本泛黄的旧账册(刚从这老仓头屋里搜出来的私账),“那你私账上记载,三年前曾将‘不堪用旧弓五十张,折价售与西城刘记弓箭铺,得银十五两’,此项收入,为何不曾上报?这折价出售,是你估算的,还是刘记估算的?”
老仓头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郑郎中脸色一变,想要开口,却被巡库御史冷眼扫过,噎了回去。
“还有乙字库生铁短缺,丙字库木料损毁之事,”沈清欢毫不留情,将老铁匠等人记录的问题一一指出,证据确凿。管库吏员们一个个冷汗直流,在御史和几位郎中面前,再也说不出“历来如此”的托词。
吴郎中看着那被虫蛀坏的楠木,心疼得直跺脚:“暴殄天物!暴殄天物啊!这都是上好的料子!工部年年喊缺木料,原来都糟蹋在这儿了!”
孙郎中也不再笑了,盯着那几个管库吏员,眼神闪烁。
郑郎中强作镇定,对沈清欢道:“沈大人明察,这些胥吏确实可恨,玩忽职守,贪墨公物。下官定当严惩!只是……眼下清点之事,是否暂缓?以免影响日常公务……”
“不能缓。”沈清欢斩钉截铁,“今日既然开了头,就必须一查到底,理清家底。否则,如何‘节流’?日后如何预算?至于日常公务,”她看向何主事,“何主事,从今日起,各库领用物料,一律凭新制《领料单》,经司务厅核准,并需有库房、领用人、核准人三方签字画押。每日核对,账物必须相符。未经验点明确的陈料旧物,暂不启用。急需之物,可先行申请,但需注明理由,事后补全手续。如此,可保公务不乱,又能持续推进清点。”
何主事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郑郎中,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巡库御史,躬身道:“下官遵命。”
沈清欢又对巡库御史道:“御史大人,今日所见,各库管理混乱,账实不符,耗损惊人,且有胥吏疑似贪墨。下官建议,由御史衙门牵头,工部司务厅配合,成立‘物料稽核专班’,彻底清查工部所有库房及历年账目,追索亏空,严惩蛀虫。并借此机会,订立严密的物料管理、存储、领用、核销新规,杜绝后患。此乃真正的‘节流’之本,亦是为朝廷挽回国帑损失。请大人定夺。”
巡库御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。这位沈侍郎,不仅敢捅马蜂窝,还会顺势把事情闹大,借力打力,将内部整顿上升到御史监察层面,名正言顺,还能最大限度减少来自工部内部的阻力。
“沈侍郎所言,深合吾意。工部物料管理如此混乱,实乃渎职。本官即日便禀明都察院,组建专班,彻底核查!”巡库御史表态。
郑、吴、孙三位郎中心中叫苦不迭。这下好了,不但没拦住沈清欢,还引来了都察院这条恶狼!工部这些年,哪个库房经得起彻底核查?尤其是郑郎中,他管着的虞衡司下面几个库,问题最多!
一场盘点风波,以沈清欢的全面胜利和几位郎中的灰头土脸告一段落。都察院介入的消息像风一样传开,工部上下震动。有人拍手称快,有人惶惶不安,更多的人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年轻的女侍郎——她不仅会搞“奇技淫巧”,整顿起内务来,手腕也硬得很!
然而,沈清欢还没来得及松口气,新的麻烦就找上门了。这次,来自“开源”的方向。
靖王派来协助她物色皇商人选的心腹带来消息:京城几家最有实力、也最可能对“钦钢”技术合作感兴趣的皇商,近日不约而同地遭到了不同程度的“敲打”。有的被税务清查,有的被断了重要货源,有的甚至家中子侄被寻衅殴打。暗示很明确:别沾沈清欢和“钦钢”的边。
同时,市井间开始流传新的谣言:说“钦钢”之术乃“夺天地造化”,炼制时需“童男童女生祭”,方能成器,实乃邪术!之前泉州工坊屡出怪事、工匠生病,皆是因此!沈清欢以女子之身行此妖法,已遭天谴,故至今无嗣云云。谣言恶毒卑劣,直指沈清欢最私密之处,且难以公开辩驳。
“这是要断我‘开源’之路,并彻底搞臭我这个人。”沈清欢听完汇报,面沉如水。商业上威胁恫吓,舆论上人身攻击,泼脏水。对手的反扑,来得又快又脏。
“王爷那边已在查是谁在后面捣鬼,但对方手脚很干净,暂时抓不到把柄。”心腹低声道,“那几家皇商,如今都打了退堂鼓,表示‘无意涉足军工,恐才疏学浅,耽误朝廷大事’。”
沈清欢走到窗边,看着工部院子里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。节流遇阻,开源被封,谣言缠身……真是步步维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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